《无口少女，你好吗》周小色

13、第十二章 你是我耳边温柔的风

　　那边林卿在轻声呵斥：“小声点。李意你收敛点，别吵着顾希。”声音刻意的压低，像捂在口罩里的嘴模糊的发声。其实顾希没睡着，她想说没关系，不会吵到她，不用刻意为了她这般，可是她终究还是歪在床上假寐。麻将哗啦哗啦的洗牌声；麻将机运转时低沉的轰鸣声；李意胡牌时一时忘形的惊呼随即赧然的压低声音，尴尬的清清喉咙；谁的手指在桌沿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声，蠹蠹蠹；有人扭开了一瓶果汁，屋子里充盈满果橙甜腻的香味，鼻腔里有种细微的痒，是林卿吧，她最爱喝酸甜的东西——顾希觉得脖颈酸软了，一侧胳膊也被压得发麻，她翻了个身——宾馆床单和枕头的味道，谈不上好闻或不好闻，就是陈旧棉絮微微发黄的气味，还掺杂了细碎的洗衣服的碱气；手肘抵着枕头，比想像的柔软一些；嘀嘀嘀，有人又在按空调的遥控器，是苏在安么，或许不是。顾希闭上眼睛，只觉得房间里突然变得无比的静，静得她可以听见每个人的呼吸，感觉到每个人身上的气味，随着冷气簌簌从排气扇里四散的灰尘，她都知道落在了哪里，她仿佛置身于一片荒无人迹的雪原，苍茫的一片雪白，连一棵枯树都没有，她站在中央，听见雪静静的落在这平原之上，闻得一阵冰凉，那股冰凉冲进鼻腔，她被清冽干燥得分外不适，朦朦胧胧，顾希似乎开始感受不到什么了，再久一些，她只剩下微弱的意识，她好像又听见细微的人声，谁又输了谁又赢了，慢慢的，天空暗沉下来，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顾希睡着了。
　　散场时顾希是被林卿叫醒的，她起身时腰杆酸得直不起来，林卿笑嘻嘻的扶着她往外走，“老佛爷，小卿子伺候您哪，您慢些走。”顾希好气又好笑的推了她一把，然后又沉默了，顾希看见等在楼梯转弯处的苏在安，站得笔直，眼睛含笑的望着她们这处，林卿迎着苏在安的目光无知无觉的往前走，顾希低下头，拉了拉滑下肩膀的披肩。
　　一行人出了宾馆就吆喝着去吃饭，李意是大赢家，得意洋洋揽着罗晖的肩膀，一旁的宋悦十分不好看的翻了一个白眼，林卿和苏在安与顾希一起走在后边，已经是傍晚六、七点光景，顾希一起走着觉得有些窘迫，李意赢了钱，邀着大家一起去吃饭，她什么都没做也跟着一起去，总觉得自己招嫌，再加上与宋悦那不明所以的龃龉，她更加觉得自己没皮没脸的跟着一起。
　　“林卿，我晚上还有事，就不跟你们一起去了。”
　　“唉都到这个点了，你和我们一起吃饭了再走嘛。”
　　“真有事。和别人约好了的，我没想着你们打牌会打到这么晚，一直没说。”
　　林卿看着顾希为难的样子，有些可惜：“真不能晚一点吗？”
　　顾希摇摇头。林卿扁了扁嘴：“好吧，那你去吧。你什么时候回了学校给我打了电话。”
　　顾希点着头，朝其他几人挥了挥手，转身朝车站走去。
　　“顾希你等会，我和你一起去。”一旁的苏在安突然说了一句。
　　顾希猛然被吓得一跳，转头看着向她跑过来的苏在安，她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苏在安要和她一起走？她看了看其余几人，那几人已经走向小菜馆了，只除了宋悦站在原地看了一会他们，随后也进去了。
　　“我去买些凉茶，他们几个要吃火锅。”苏在安到了近前解释道。车站附近有一家小超市。顾希点点头。两人便一路无言的走向车站，这段路很短，又十分安静，可顾希却觉得难熬，怎么走了这么久都不见车站，顾希背后冒出细密的汗珠，风吹过她便觉得一阵凉。
　　“你买水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苏在安突然开口问。
　　顾希又是一惊，抬头望着苏在安，有些仓皇，他发现什么吗。然而苏在安一脸坦然，眼神澄澈，像是对一个朋友表达礼貌的关心。顾希镇静下来，她转过视线，拢了拢头发：“怎么这样问？”苏在安笑笑：“没什么，我就是感觉你买完饮料回来不太高兴的样子，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没事就好。你是林卿的朋友，那也是我的朋友。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讲，我听着。”他周身又出现了柔和的气息，清清爽爽笼罩着身边的人，温柔但礼貌，不过分靠近，也不吝啬自己的暖意，而这一刻，顾希却觉得与苏在安比往常更近了些，几乎近在咫尺，比那天夜晚还近。这种距离让她感觉到沁透心脾的暖意，就如他体贴的关掉空调的冷风，他敏感的发现她的寡言，他只是试探着询问，如此谦和而细致，又恰如其分。一个人怎么会如此擅长拿捏人与人之间的分寸呢，顾希心底千转百回，一片绵软，低着头眼眶酸涩，她那种分外委屈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她几乎想抬起头对他讲发生了什么事，而这件小事让她如此难过是因为他，她对他的感觉，以及很多说不清但真实存在的念头。但她终究没有。她低着声音，如蚊子一般嘤嘤发出细小的声响：“我害怕人。”这声音极小极小，而苏在安久久没有回答，顾希忍不住抬头看他，但苏在安已经走在了前头，看不见他的脸。
　　走到车站，两个人分道扬镳。苏在安转身去了旁边的超市，顾希站在站牌底下等共交车。她捏着披肩上坠下来的流苏，心里想，苏在安，我只是觉得与人相处十分的艰难，人总是很容易轻慢另一个人，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别人听见自己的声音，反驳他们而挽救自己，开口说话对我来说是很难很难的，所以与你交谈，其实要花费我很多力气，和别人交谈时就更甚，可这不代表我不想。你又是怎么做到的呢，让我总是轻易的看到你，然后想与你说话。然而，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公交车进站停车，车门打开。这站人并不多，顾希上了车挑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等待车子驶出站，似乎下车的人比较多，车子停留的时间比以往长。顾希看着窗外，这里可以看见那家小超市，已经没有苏在安的身影，他大概已经回去了。顾希收回视线，准备闭上眼睛休息。
　　“顾希，顾希。”恍惚间苏在安的声音闯进耳膜，伴随着轻微的敲击声。顾希立刻睁开眼睛，转头看见苏在安站在车窗外，手里举着一瓶奶茶，他用瓶盖轻轻敲着玻璃。顾希伸手打开车窗，身体微微探出车窗，苏在安把奶茶递了给她，奶茶是温热的，放在手里说不出的熨帖，“吹冷气时间长了容易感冒，喝点热的好。”
　　顾希拿着奶茶，掌心传来温绵的暖意，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没想到车这么快就来了，过来的时候看见吓了一跳，还以为赶不上。”苏在安提了提另一只手里的凉茶，换了把手，冲顾希笑道：“那我回去了。”
　　顾希僵直着身子，探着脑袋没有动作。她低垂着眼睛，双手握紧奶茶，也不说话，她仿佛极其隐忍，又动摇又坚决，她如女娲造出天地一样酝酿吐息。车外的苏在安便也微笑着看着她，仿佛等待着她告别。一时两人静静的对峙着，不，这当然不是对峙，他们这样难道不像依依不舍的普通恋人吗，这个念头闪过顾希的脑海。
　　她终于抬头望着苏在安，“我——”,一声尖利的关门声打断了顾希的话，公交车引擎轰轰响，车身晃动起来。
　　“唰——”车门快速的合在一起，引擎预备发动。顾希着急了，她身子越发往外探，只想再往前凑近些。
　　车子快要发动了。苏在安看着上身就快掉出窗外的顾希，伸手按住那颗还想往外伸的脑袋，轻轻往车里一推，“坐好。”他看着顾希急切的面庞，垂下眼，扯起嘴角，轻轻说了一声什么，这声音似叹息，在轰隆的引擎声里如一阵微小的风一般掠过顾希的耳朵。
　　公车迅速发动驶出站，窗外景色急急向后退去。顾希稳稳落在座椅上，她还是保持侧着身体怔怔的面向窗外。她感觉到苏在安掌心的温热还留在头顶，这股温热似乎滚烫了她的血肉，她只觉得脸上发烫，眼睛也发烫，吐出的气都是灼热的。她就要燃烧起来了。眼前又浮现出苏在安笑意温柔的脸。
　　顾希急忙再朝窗外探出头，她看见苏在安迅速缩小的身影，变得十分急切，她眼神里溢满了焦急与无措，这种情绪慢慢席卷了她全身，她想大喊一声，可是喊什么呢，她探出头看着苏在安，她并不想就这样离开了，那触摸那样亲密，她也有未说完的话，时间瞬间变得这么紧急她完全想不出该怎么办。她嘴巴开开合合，像极一尾缺水的鱼，这会难道喊停车吗，她想，可是如果她下车跑回去，苏在安会被吓到吧，可这真就如同再也不见的惘然若失缠绕着顾希——苏在安的身影此时已经看不见了，车开得太快了，或者他已经走了。顾希仿佛失去力气一般跌坐回椅子上，她拿着的奶茶还是温热的暖着她的手，她耳边似乎还有他的呼吸。她似乎觉得累，身负重担又心满意足一般低垂着头，好像快要把脖颈折断。
　　车上人群渐多，熙熙攘攘的人声嘈杂，车外霓虹灯起车水马龙。于是没有听见坐在最后一排贴着窗户的女孩，她发出了细密的笑声，眼睛眯合得像弯细细的新月，脸上有一层欣喜的光圈，又似有泪。
　　而车声轰隆，门阀呼啸，分别在即，于是也没有人听见苏在安那丝微不可闻的细碎声响，如雪夜里新雪压断的一根枯枝的钝闷。
　　“我也是。”
　　除了顾希。
　　他听得见。她听得见。

作者有话说

　　就不更新，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