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画月图》朱泉

2、水上建雅苑 幽谷闻琴音

　　三个月前——

　　马蹄翻飞，烟尘滚滚。三匹骏马奔驰在山林乡野中，两匹汗血良驹一马当先，把后面那匹远远甩在身后。
　　“少爷——等等我！”
　　大乔一边勒着缰绳，一边回头喊道：“小乔妹妹，你这骑术也该好好练练了！就这样，何时才能追上我们！”
　　“你们欺负人！”小乔委屈极了，她本不擅骑马，又给她一匹不听话的小马驹，这才奔了一个时辰已叫她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我不骑了，你们骑个痛快吧！”
　　“哈哈哈！”奔走在前方的马儿突然又折了回来，马上男子对着她大笑一阵，“好罢，今天就让本少爷委屈一下，让你坐我马上，如何？”
　　那名男子名唤祝少杰，是通州城祝府的公子，玉树临风，英姿飒飒，一派风流潇洒之态。大乔小乔皆为贴身女婢。这时，正值六月中旬，繁花似锦，风光无限。
　　三人奔驰了一阵，祝少杰正觉得有些口渴，只听见流水淙淙，前处有条小溪。
　　对大乔小乔说道：“你们也渴了罢，我去取点水。”
　　见他下了马，小乔拉住他的衣袖道：“少爷，取水的活就让我来罢。”
　　“我也去。”
　　大乔下得马来，二位姑娘对视一笑，往溪边走去。
　　祝少杰将马栓在一旁，独自欣赏起周围美妙的风景。只见此处翠筱蒙密，前有山耸特立，下有幽谷窈然，清泉潺潺，倍感清凉舒适。他自问风景游览无数，却怎么没有发觉城外居然还有这么一处地方。
　　“这泉水好清澈呀！”二位姑娘挽起裤脚，忍不住在水中嬉戏起来，“少爷！快过来！”
　　“哇！好多鱼！”
　　祝少杰微微一笑，举起手，掷出一镖稳稳刺入鱼身。
　　“呀！好厉害！“
　　“我也来！“
　　大乔甩出一鞭，将鱼儿卷了上来，得意一笑，“我抓的可是活的呢！“
　　“好！那我也来抓活的！“
　　祝少杰挽起袖子，卷起裤腿，走入溪中，伸出手往水中摸了一阵，心中有了大概，又往下游走去，大乔小乔有些奇怪，跟在他身后，见他停下，二位姑娘探头一看，小乔不禁叫道：“呀！原来鱼群在这里！少爷真聪明！“
　　“擒贼先擒王！抓鱼先找窝！哈哈！”祝少杰眉梢一扬，难掩得意之色。
　　三人在河中嬉戏了一阵，小乔忽然道：“你们快听！有声音！”
　　听她这么一说，其余二人纷纷竖起耳朵，只听得一缕缕琴声不知从何处传来，悠悠扬扬，婉如轻烟，袅袅盘旋在幽谷中，若隐若现。
　　祝少杰觉得好奇，兴致一起，欲想探个究竟，匆匆折回马旁，似又忘记什么，对大小乔道：“你们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说着，跨上马鞍，鞭一挥，疾驰而去。
　　虽说他的听力不差，可是这幽谷地域极大，又有回声干扰，一时无法辨明琴声的具体位置。东奔西走了一阵，耳中的琴音却愈来愈弱。祝少杰感觉自己快要迷失了方向，只见眼前有两条岔道，该走哪一边？
　　他左看右看，心中突然有了主意，只见他抚了抚马脖子，对着马耳悄悄说道：“马儿马儿，都道你有灵性，你说走哪条路好呢？”
　　那马儿似听懂他的话，慢慢走到左边的岔道上。
　　“左边？好吧！信你一回！”
　　祝少杰又向前奔了片刻，穿过丛林，只见对面山崖上一条巨大瀑布如水帘般悬挂而下，泄入一座碧潭，烟水蒙蒙,珠玑四溅。这湖水碧绿通透，清澈见底，水光粼粼，美不胜收。此情此景祝少杰也不由看呆了，停下马来，心想，这便是那幽谷的上游处了。
　　目光一转，山崖上伫立着一座石亭。既然有亭必然有路。他东南西北四处转了一圈，发现有条暗道，蜿蜒崎岖，却能直达山崖。这时，消失的琴声陡然再次响起，此时琴音离他不过百米，祝少杰心中大喜，道：“可算找到了！”
　　他沿着石阶一路往上爬,两边草木繁茂,沿途怪石嶙峋,走起来也颇为费劲,路程过半,他发现自己站在山腰处,底下雾霭缭绕,视野顿然宽阔了不少。琴声越来越近,祝少杰也越来越好奇,不由心中幻想：”不知道是哪位神仙般的人物在此抚琴？”脑中甚至还勾勒出一幅仙袂飘飘，仙人抚琴舞剑的景象。
　　又爬了一阵，越往上，地势越陡，想必此处应该鲜有人来，显然是条捷径。
　　终于快到山崖顶时，他突然听见两个人说话的声音。祝少杰本能地躲入一处怪石后面，不敢稍动。他虽无意偷听，但更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
　　只听得一人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此人声音有些沙哑，而另一个人则道：“我们许久未来山上，你也不让我多呆一会儿。”回答的是位女子，声音甜美温柔，柔声细语，甚为好听。
　　那男子又道：“山中阴冷潮湿，怕你得病。”
　　那女子轻轻一笑，“我才没那么容易生病，到底是谁身子更弱，还不知道呢？“语气中有几分揶揄。
　　那男子也不生气，说道：“出来几日，家中也不知怎样，总有些不放心，即使美景在前，也无心思欣赏半分。“
　　那女子似有愧疚之意，道：“是我任性了，只图自己抚琴赏景，竟忘了你心头挂忧之事，既然如此我们这就回去罢。”
　　祝少杰听他们言谈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心中不由松了口气，探出脑袋想瞧瞧这二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谁知这二人竟皆是背对自己，男者体型削瘦，衣着也普通，倒是那位女子，虽不得见真容，但是一身白罗长衫，一头青丝如瀑布般披至腰处，仅用一根白色丝带轻轻挽住。仅仅是一个背影，祝少杰已觉得玉洁冰清，出尘脱俗了。
　　脚下枯枝咯吱一响，祝少杰暗叫一声，“不好！“
　　树枝声已然惊动亭中二人，祝少杰心想，与其躲在此处被他人发现，不如主动出面解释误会。只见他双手作揖，从怪石后出来，低着头，恭恭敬敬地朝那两人走去。

　　“在下，在下不是有意偷听……在下偶然路过此地，只见山中云雾飘渺，风景如画，犹如蓬莱仙境，不禁想游览一番，不知二位在此，扫了二位的雅兴，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了！打扰了！”
　　听他这番解释，那男子似乎并不领情，祝少杰一瞥眼间，白光闪动，一柄剑正指着他的脑门，祝少杰倒吸一口凉气。
　　“说！你到底是何人？为什么偷听我们说话！”那男子问道。
　　祝少杰不敢妄动，“在下，真的只是凑巧路过……路人路人而已……”
　　“路人！？你骗谁？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说着，那男子的剑锋又逼近了几分。
　　那女子劝道：“裴大哥，此人虽有古怪，但料想也不是什么坏人，不然也不会站在这里与我们解释半天。”
　　祝少杰连连说是，“对对对，在下不是坏人，绝对不是！”
　　那男子似乎很是听从女子的话，当即就把剑收了回去，祝少杰这才慢慢抬起来头来。只见那位女子衣袂翩翩，肤白胜雪，青纱遮面，一双杏眼澄如秋水，盈盈有光，正好奇地打量自己，祝少杰心中不由一荡，心里默默叹道：“此乃绝色佳人。”
　　虽蒙着脸，不见真容，竟也看得痴痴如醉。
　　“你看够了没！”那男子不悦道。
　　那女子掩嘴一笑，祝少杰呆了半晌，回过神来，又去瞧那男子，不禁吓了一跳。
　　那男子不仅长相普通，其貌不扬，皮肤黑黄，左半脸从额至嘴角处有块巨大的疤痕，凹凸不平，丑陋之极。此二人站一起，当真是天差地别。
　　那女子问道：“此处人烟稀少，少有人来，既然相遇，自是有缘，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姓祝，名少杰。”
　　“姓祝？你可是那祝云鹤的儿子？”那男子问道。
　　“你认识我大伯父？”
　　那男子并不回答，只道：“听说通州祝家一门英烈，三代忠良，为国为民，出了不少英雄好汉，没想到到了这代——却只出了一个游山玩水，贪恋美色的花花公子。”
　　那男子言语虽轻描淡写，眼里却尽是鄙夷不屑。
　　祝少杰不怒反笑，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乃人之常理，这位姑娘长得如此美貌，却遇上不解风情之人，不懂欣赏，岂不可惜？”
　　那男子脸色一变，知道对方有意讥讽，欲要发难。那女子走过来，牵着他的手，道：“裴大哥，时候不早了，我们下山吧。”那位姓裴的男子，手心一热，眼神多了几分柔和，“好，听你的。”
　　见他二人神态举止亲昵，也不知是何关系，祝少杰心中扬起一丝醋味，不甚好受。待二人走远，祝少杰无聊地四处闲逛一番，只见此处地势陡峭，视野奇佳，他走入亭中向远处眺望，深深吸了口气，顿觉心情欢愉，一扫不悦。靠在石柱上，目视前方，忽眼神一亮，这石桌上似有物件吸引了他的注意，仔细一瞧，是块丝帕，帕中绣着一株梅花，左下角还绣了一行小字，竟是小篆体。只听他念念有词道：“登楼对雪懒吟诗，闲倚栏杆有所思，莫怪世人容易老，青山也有白头时。”落款为“傲雪”两字。
　　这一男一女下得山来,径自快马向西狂奔数十里,直到一座大湖面前才停下。湖面绿波上飘荡着一艘小船，二人又跨入船中，那男子手持双桨，横穿湖面，径直朝那湖的对岸划去。十顷波平，莲芰幽幽，对岸便是梅家坞。那梅家坞横座于湖面之上，非水路而不得入。此处宅院地处偏僻，人烟稀罕，是一户梅姓人家世外隐居之地。院内种满了梅树，也不知是主人姓梅，还是主人喜梅的缘故。此时梅花未开，风景还不如别处的水榭亭台。梅傲雪快速穿过梅林，突然一顿，停了下来，那男子走在前面，回过头来问了一句“怎么不走了？”
　　梅傲雪道：“此处阵法有变，想必有人来过。”
　　那男子一听，浑身紧张起来，心头萦绕不安的情绪。原来院主人在梅林布下阵局，以防外人擅自闯入，非一般人不可破。适才她进院，发现两边梅树的位置有异，定有人擅自闯入而且被困许久。那树身上有被刀砍过的痕迹，看来此人曾经强行破阵失败，但最后不知如何逃了出去。幸得屋内并无值钱东西，若是贼恐怕是白忙一场。虽然如此，她心中仍然忧虑重重，不能宽心，对那男子说道：“裴大哥，我们出去几日，家中便有贼进了来，可见此处已经不安全，他们能来第一次，便可来第二次，直到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见她心里有了主意，男子便道：“你去哪，我就跟去哪，总之我们不分开。”她脸一红，心道：“裴大哥待我如此信任，决计不能让他出事才好。”她牵住他的手，盈盈一笑，道：“有我在，你不会有事。”见她目光温柔，语气坚定。明明是弱小身躯，却大言不惭要保护他。裴秋离心中一动，忽觉胸口一酸，似有血要呕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