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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第14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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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
谁也没想到,面对最后一座襄阳隘城,竟会有这样一番苦战。
我攻他守——对敌方来讲,身陷包围之中,本该越来越军心涣散、战意消沉,可几场争战下来,却见敌军紧张有序、防守稳牢。我不由得暗暗称奇,强弩之末的境况下还能这样从容淡定,襄阳王果然有一套。
“攻防战”胶着了几场,如何摆阵、如何袭敌仍由白玉堂负责。白五爷并不急躁,沉着指挥,也听他对我言道:“楼大哥,对方是有阵法控制其中的。”我看他——五爷实话实说,脸色沉稳,眼光深邃敏锐——襄阳王赵珏,是个值得全力以赴的对手。
展昭道:小心一个人物——三手真人刘道通。
赵珏的左膀右臂:涂善、刘道通。
涂善已亡,刘道通却不能小觑。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半隐人,是我军的一大威胁。是他在赵珏身边出谋划策,如今的襄阳冲霄阵法,他“功不可没”。
还有两个人的行踪,是我们一直惦念的,那就是智化和沈仲元。每一场战役,我方都十分小心,派出的探马会把消息带到,避免误伤自己人。可是智化和沈仲元一直没有露面,说明他们还潜伏其中。那么现在,只剩最后一座隘城了,是不是可以说他们就在城中、就在襄阳王的身边?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白玉堂道,“以智兄和沈仲元的能为,该不会轻易暴露。”
我颌首赞同:“否则以赵珏阴霾残忍的性格,早就拿他们当作人质来要挟了。”
我们分析得有道理,展昭并没有否认。但是他不自禁地低语:“难道襄阳王就没有用以要挟的么。”
我后来才明白他的担心。
展昭指的,是百姓。
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座襄阳隘城,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物质丰富、土地肥沃。隘城中雄踞占地颇广的襄阳王府,坐落着相当于指挥中心的银安殿,以及虽已破解却几乎是精神象征的冲霄楼。在王府周围,众星捧月般点缀着密密麻麻的民居,至少还有数万百姓。战争打到现在,如果从内部混乱起来,早就不堪一击,由此可见城中的军队还是被百姓支持着的,这实在有些让人出乎意料。
赵珏好像在炫耀一般,这些百姓就是他对我们最大的要挟!
他算准了我们不敢强攻?算准了我们顾及百姓、算准了我们不敢牺牲吗?白五爷剑眉倒竖:“以为爷爷不敢,那就让他尝尝厉害!”
话虽如此,终究没有行动。
白玉堂咬牙:“猫儿,这城中百姓和那三座隘城里的不一样,若他们认准了赵珏不回头,别怪爷爷心黑手狠!”
展昭微微蹙了眉,百姓不是军人,他们懵懂无知,却纯朴善良,哪一个不是被赵珏欺骗收买的?如何下得去手?数万性命,如何牺牲得起?
不过我想,有一点白玉堂还是说对的:无论如何,真正着急的,是赵珏。他在摆姿态,不是不急,而是在等一个好的时机。我们有功夫,可以和他慢慢耗,看他到底揣着个什么主意!
果然,隘城上王旗摇曳,有人喊话:“三手真人”刘道长请“锦毛鼠”白五爷一见。
“哼,”五爷一拍大腿,“老狐狸终于坐不住了!”
蒋平心思精明谨慎:“他什么意思?为何喊江湖诨号,刻意和军队分开?”
“管他什么意思,我去会他!”
展昭握住白五爷手腕:“玉堂莫急,听元帅怎么说。”随即扭项回身。
岳霖岳元帅道:“展护卫不用担心,本帅断不会被他小小离间计所蛊。”
旁边的军师庞承安也点了点头。
白玉堂转转眼珠,冲帐外喝道:“告诉他们,爷爷不见!”
谁料不到片刻又有新的喊话进来:襄阳王请展护卫一见。
白玉堂桃花眼一凛:“他什么意思?猫儿,不见!”
展昭看看岳帅和军师,心思电转,剑眉微蹙。
正思索间,又有传令兵道:“襄阳王赵珏诚请展护卫、白五侠以及江湖英雄诸人一见!”
他故意的!
白玉堂冷哼:“刻意点名、还把我们与平襄军分开来,是想让咱换个身份替他向朝廷美言几句、饶尔狗命么?”
展昭想了想,还是转身对堂上抱腕:“请元帅、军师定夺。”
岳霖元帅和庞承安商议片刻,点头道:“准。烦请各位老少英雄走这一趟。”
出营帐,我追上前低声道:“算我一个吧。”
展昭在我胳膊上握了一握:“嗯。”
几人翻鞍韧镫,催马来到前沿对垒的隘城城墙下。
抬眼观望,城上大旗飞舞,军兵、士卒手握长枪排排站立,最前方倚墙站着二十几个,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均为江湖武林人打扮,继而人群一分,簇拥出一位。我定睛一看,不是襄阳王还会有谁!
这襄阳王居高临下,一身金盔金甲,大红战袍猎猎飞舞,显得威风凛凛。即使如此——我的眼睛一向很刁,多日不见,仍能看出他整个人瘦了一圈,有些落拓了——我在心底冷哼:穷途末路,还要做最后挣扎么?
对上他的视线,我不由心里一惊——襄阳王的眼神,阴骜锐利,这一点从未改变!
“展昭,十五匆匆一别,多日未见啦!”
赵珏忽然开口,我本能地挺直脊背,集中了精神。
只见展昭缓缓抬臂,象征性地抱了抱腕:“见过王爷。不知王爷今日见展某有何贵干?”
“展昭,这些日子本王对你可是想念得紧。看起来,你的身体……恢复得不错?”
“不敢有劳王爷惦记。没有王爷‘关爱’,展某甚幸、甚好。”
赵珏忽然大笑:“哈哈哈……,想不到展护卫也会开玩笑。”
展昭冷静地打断了他:“王爷,你我是敌非友,在这两军阵前、对垒城下,你有什么话尽可以说,展某必然尽数转告我家元帅、将军和军师。”
赵珏收敛了笑意:“展昭,我约你、白玉堂还有你们江湖其他人等在这里相见,和他赵祯的军队没有关系。我身后的众卿家也都是江湖人出身,我欣赏你们的作风,佩服你们的为人,也羡慕江湖武林的氛围。难得有此机会大家在这里坦诚相见,本王的诚意你难道还看不出来。”
“王爷的诚意展某不敢妄测,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王爷身边的江湖人展昭实在不敢恭维。即使异地相处,恐怕也无法坦诚相见,更何况如今沙场阵前!谢王爷抬爱展某的江湖身份,但今天,我等是来平襄灭乱的。王爷,说正事吧,现在大势已去,何不停止杀戮,还百姓安宁,请王爷三思!”
赵珏还未说话,身边人先吆喝起来:“展昭,别给脸不要脸!”
长刀一指,骇住对方话音,白五爷桃花眼微眯,如修罗邪煞:“赖七星,江湖有路你不走。别急,待会儿爷爷赏你个全尸。”
这赖七星被五爷的气势慑得面如土色,襄阳王缓缓抬手,止住自家的骚动不安,仍然看着展昭,一字一字道:“原来什么展南侠、锦毛鼠,都已被赵祯驯化了,竟绝口不敢承认自己的江湖身份。”
白玉堂刚要张嘴,展昭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抚,开口道:“展某从不否认自己的江湖出身,更以它为荣。如今身边众位英雄都是江湖武林的豪杰,所以才会站在这里。王爷不用抬什么朝廷、江湖,为国为民是每个侠义之士留存心中的信念,若没有襄阳之乱,也就没有站在这里的诸位让王爷碍眼。”
“温文敦厚的展护卫竟还有这等尖牙利齿,难得一见。”赵珏说着,脸上带笑,眼神却更加阴沉。
“无量天尊!”一直没有说话的刘道通开了口。这里除却襄阳王,属他地位最胜,紧跟在赵珏身边随侍,这时他一甩浮尘,朗声道:“展南侠、白五爷、诸位武林英雄,贫道这厢有礼。”
展昭抱腕:“刘道长别来无恙,不知有何见教?”
“展南侠,承蒙王爷应允,我等在这里以江湖身份对话,你可答应?”
展昭与白玉堂对视一眼:“好,展某洗耳恭听。”
“抛开两军对阵、各为其主不谈,请问南侠:你冷眼旁观,这一仗孰胜孰负?”
“我方后备充沛、供给源源不断,有万岁的支持;军队纪律严明、人心稳定,如今局势已十分明朗,继续对战下去,不利的自然是襄阳。还望刘道长劝说王爷,莫要困兽犹斗,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南侠此言差矣,”刘道通微微一笑,“襄阳城墙高大牢固,襄阳军凝心凝力、战意正浓,百姓积极支援、军民一心,城内秩序井然,即使尔方包围,积粮积物仍能维持很长时间,倒是你们,千里迢迢、以劳待逸,不是事倍功半么?时间一长,怎保不军心涣散?何况供给线路甚远,久攻不下之时,天边的皇上难道不会探马催问么?”
展昭也微微一笑:“刘道长为我方顾虑甚详,这番好意展某心领。不错,这些弊端都会有,但比起贵方也许只是小巫见大巫,结果如何,可让时间说话。”
“南侠不是标榜为国为民,甚至把民放在首位?两军消耗对战,血流成河,遭殃的是百姓。实话跟你讲,襄阳城不会降,我家王爷不会降,襄阳百姓不会降,难道你们要攻破城池、屠杀百姓么?仅这一点,你如何安抚、如何平息?那三关、三隘的军民也都在看着,处理不甚,不怕会引起反噬么?”
“真人此话本末倒置了吧?若王爷有心顾念襄阳百姓的生死,现在就放下屠刀!死战到底,除了两败俱伤,有何益处!”
“南侠也知没有益处,那么贫道有一办法,不知可听否?”
“请讲。”
“我说了,抛开各为其主的身份,我们以江湖作风对话。咱们双方都是武林人士,不妨作个赌。”
“什么赌?”
“想必诸位也知道,整个襄阳号称‘三关四隘冲霄阵’,阵心原在冲霄楼,是我与涂将军等人向王爷请示后的得意之作,如今,所谓三关三隘已破,却不知精华原在襄阳王府。贫道的这个赌就是:以几日为限,我等武林同道齐聚襄阳府,恭候诸位。若能神不知鬼不觉尽数闯阵到达铁瓦银鞍殿,那就算破了我的阵法,贫道认输。请示王爷不再与尔对抗,以江湖方式解决襄阳此役,来个兵不血刃,如何?”
展昭还未说话,白玉堂冷哼:“牛鼻子老道,你的话值几斤几两,当个屁不是?”
刘道通急忙道:“白玉堂,王爷就在这里,贫道岂敢信口开河、妄自尊大,这是我等早已请示好的。”说着向赵珏作下一揖。
赵珏接口道:“不错,刘军师的话就代表本王的话,我允了。若尔等能闯到孤的银鞍殿,孤便认输。”
五爷宝刀一指:“襄阳王,你说话算话?”
“当然算话。”赵珏看看白玉堂,目光又回到展昭身上,“如何,你们可做的了赵祯小儿那军队的主?”
“做不了。”展昭沉声道,“不过王爷和刘道长的提议展某记在心里,这就向我家元帅、军师回禀。”
“好,本王在这里等着你!展昭,本王可是一番诚意,这也是孤最大的让步,赵祯恐怕还要收买人心做做样子,替你家皇上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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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无话。
我紧闭着嘴,知道大家心里都在琢磨翻腾。别的不管,只有一点我最深知:其他皆废话,对展昭来说起不到任何作用,只有“百姓”,这是他的软肋,他一定会放在心里。
到得大帐,向岳霖元帅、庞军师等人细禀,随后就是等待商议。事关重大,重点从两军对战转移到江湖武林之赌,这个赌能不能押?可有把握?可有危险?一切无定数。
消息传得很快,那些没到场的老少英雄也知晓了事情始末,倒是一个个磨拳擦掌,不怕那些武林飞贼、江湖败类。
然,襄阳王可遵守承诺?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等待元帅、军师商议的同时,这边江湖老少英雄却颇为豪爽,已私自定下愿意闯襄阳王府,赢这个赌。
展昭一直默默无语,眉心微蹙,似在静静思考。
白玉堂看在眼里,只是握了握他的手,没有打扰他。
半盏茶功夫,岳帅召见诸位英雄。
进得帐内,各坐各位。岳元帅道:“此法貌似合理,但由襄阳王提出,却不得不防。白玉堂,”
白五爷侧身抱腕:“元帅。”
“若由你带领诸位英雄进襄阳王府破阵,能有几成把握?”
“回元帅,论破阵,白某很有信心,加之楼青日前带回的阵图,把握颇大。”
岳霖点头:“这是光明正大接赌一说了,那么假若襄阳王只是以此为饵,并不打算应诺,又该如何?”
庞承安接口道:“这正是我和元帅为诸位担心之处,万一襄阳王出尔反尔,岂不令大家身陷险境。此事还需慎重商议。”
欧阳春道:“以我等的修为,料想全身而退应该不难,大不了在襄阳府中拼杀一场,元帅派人接应即可。”
岳霖点头:“这点倒是想过了,到时里应外合,也未尝不可行。只是深入敌阵的老少英雄,还是有些危险,不知如何分派。”
庞承安看向展昭:“展护卫有何想法?”
展昭抬起眼帘,正色道:“接赌一说,是可以减少两军杀戮、百姓牺牲的一种方法,展某亦觉可行。但襄阳王老奸巨猾,绝不会轻易低头。能避免百姓伤亡最好,但不必诸位江湖同道都去冒险,襄阳城中大家并不熟悉,能免则免。展某在城中待过一段时间,或可……”
“你休想!”白玉堂打断他的话,“要去就一起,你想请命独自探阵,门也没有!”
“玉堂,听我说完……”
“展护卫,”岳元帅开口道,“你的顾虑我明白,你的想法本帅多少也清楚一些。实话告诉你,现在到了关键时刻,百姓也是可以牺牲的,牺牲襄阳少数百姓保我大宋更多子民,这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万岁也会体谅。”
“不可!”展昭恳切道,“襄阳百姓也是大宋子民,生命可贵,岂可轻易弃之。元帅,请给展昭机会,想个万全之策,既保襄阳数万生灵,又避免江湖同辈王府冒险!”
“猫儿,这不是你一个人能办到的,不许你擅自行动!”
欧阳春道:“展昭,破阵襄阳王府,还是同去方为上策。”
其他武林英雄纷纷附和。
蒋平道:“展兄弟,此事还需细细商议。”
“四哥,我只是想……”
“不用再争了,”岳元帅开口道,“展护卫,这赌约若接,本帅便感激诸位武林英雄共同破敌,承诺全力保护接应;若不接,我军披荆斩棘、早晚也拿下最后一座襄阳主城。但论到只身犯险,莫说诸位老少英雄,就是本帅和军师,我们也不可能答应你。”
“元帅……”展昭张了张嘴,辨无可辨。
我趁人不备,悄悄捏了捏他的手腕。半晌,他终于抬臂抱腕道:“是,展某明白了,谨遵元帅之命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