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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第13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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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从三关前线潜回四隘内城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左突右拐,好不容易终于在不引人注意下从角门进襄阳王府,刚摸到沈仲元的门槛,大红披风“忽”地从眼前掠过,把我吓得直楞当场,出了一身冷汗!
这场景多么似曾相识,我用手背在脑门上抹一把,看着那头也不回横冲直撞出去的背影——这郡主还是那么风风火火,不是一般人啊!
转脸便看到追出来的沈仲元,看那赵含情早已跑远,不由皱着眉头叹口气。
“沈兄?”我压低声音。
“回来了?快随我进屋。”
来到内室,沈仲元问道:“可还顺利?”
我点头:“幸不辱命。沈兄,那郡主怎么跑到你这儿来了?”
沈仲元苦笑一声:“实不相瞒,郡主虽与马道源不睦,对我和刘道通却还十分信任交好。此前为展南侠在王爷面前争不过,不知又听了什么,竟一赌气跑到我这里来质问诉苦,说不清却又跑去找刘道通。你可知因马道源在东陵关生死未卜,刘道通已前往三关主持大局,郡主要找刘道通就是跑去三关,我方才正想拦她,唉!对了,你从前方回来,可知马道源到底如何?”
“哦,我从嘉平关得手就一路打马回奔,对东陵关的消息并不确切,恐怕还没你后方总指挥知道得明白,只风闻马道源一开始确在东陵关被围,不过我想白玉堂不会急攻冒进,这时早该撤军了。”
“哦。”
我边回答着沈仲元,脑子里也在不停思索:刘道通,这可不是简单人物,他的大名也算如雷贯耳,与涂善那是襄阳王真正意义上的左膀右臂,可对这个人我只匆匆见过两面,并不了解,直觉上要加倍提防,不能小觑。如今他去了三关……赵含情也追了去……
赵含情,这个让人头疼的郡主也不是好惹的主儿。她对展昭动机的挑明,更让我的隐忧成了现实。
蓦地,我突然一个激灵,看向沈仲元:“郡主……因为听了什么到沈兄这来质问?”
沈仲元微微一顿,遂言道:“郡主是问我当年也算半个江湖人,可知这展昭和白玉堂……到底什么关系。”
我心脏漏了一拍,不动声色:“沈兄何解?”
沈仲元看了我一眼,坦荡道:“展昭和白玉堂的关系,沈某何来资格评说?展昭和白玉堂的关系,也用不着他人评说。”
我肃然起敬,对沈仲元抱了抱腕。
提到展昭,不能不让人担忧。我问道:“沈兄可有见到人?”
沈仲元摇头:“在王府后院被囚。”
我下意识攥了攥拳:“可有什么办法探知一二才好。”
“听说这两日展昭伤势稍见起色,襄阳王此刻该是在他那里。”
忽有一沈仲元心腹在外求见,快步进来向他耳语:“三关有消息,马军师在东陵关遭遇敌方一蛮将,身高马大、混浊闷愣,军师不幸……遇难了!”
我心头一跳:打死马道源的,恐怕是韩天锦这孩子!
打发走心腹,沈仲元与我对视,思索片刻道:“不如把这消息即刻禀告襄阳王,这也算前线急件了,你正好趁这机会……闯一趟内院,楼青可敢冒险?”
我笃定地点了头:“机会难得,可以!”
…………………………………………………
我手持沈仲元的军师信物,在偌大的襄阳王府前宫畅通无阻。越接近□□,我的心反倒不再紧张乱跳,或许麻木习惯,只觉得……有些发堵。
□□拦墙外,我向守军禀明情况,竟也没受到刻意为难,原来进二道门一转就是个宽敞的院子。
原来襄阳王并没有将展昭软禁在深宫内院,这个认知让我难受的心情稍稍好了一点。可院里院外一些探头探脑的侍女、太监又让我感到有些好奇。
突然间“忽”地一声房门大开,襄阳王赵珏满脸威严,正与我对个正着!我以为行为败露,急忙抱腕低头,吓出一身冷汗。
不料襄阳王凛凛的怒气却不是对我,他低喝一声:“都出来。”那些探头探脑的内侍宫娥吓得跪了一地,磕头如捣蒜。
“王爷,王爷饶命,王爷息怒!”
“谁让你们来的?”
“……”
“说!”
“是……是主子。”
“哼!睚杂不堪,妇人之见!”
我忽然明白,原来是赵珏的侧妃内妾们争风吃醋,以为王爷又是哪里的金屋藏娇,派这些太监侍女来打探消息的!
我一阵悲愤——如果展昭就在这房间里,叫他情何以堪!
襄阳王却好像比我还愤怒,不屑地一甩袍袖:“本王这就让你们看着,回去禀告那些蠢妇!”随即眼一凛,对我和不远处一员守将下了令:“你,你,过来!”
“是!”我急忙和那守将都小跑过来。
“不关房门,你二人就在里面二道门前守着,看还有谁想出什么念头敢一探究竟?!”
“是!”
我急忙进了房厅在二道门前站好,外面几个下人见王爷发怒,还在磕头。赵珏沉沉一声:“滚!”众人如获大赦,转眼鸟兽散。
院内院外、屋里屋外,全都安静下来。
赵珏踱步回来,我低头顺眉,直到他走过身边,才敢悄悄抬起眼,顺着他走进的背影看去。
这一眼,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从我这个方向,可以看到内室的展昭,斜倚床栏而坐。其实不过短短两天未见,我却觉得他又瘦了。然而苍白的脸色下,是未改的淡定坚持,虚弱的身体里有铮铮傲骨在支撑。甚至在他的神色中,多了一份置身事外的漠视,仿佛屋子里只有襄阳王这一个人。
赵珏坐进椅子里,看了展昭半晌,悠闲地执起桌上茶水,呷了一口。“感觉伤势如何了?本王请名医、侍者为你诊治照顾,看来……恢复得还不错?”
展昭淡淡道:“承王爷福。”
赵珏顿了顿,显然对这种回答和漠视并不满意:“展昭,你没有什么别的要说的?”
“展昭身体不便,未能行礼,王爷海涵;不过一介小小护卫,劳王爷亲自探看,展某惶恐。”
“哼,”赵珏一笑,“本王没有看出你丝毫惶恐感恩的样子啊?”
展昭缓缓抬起眼帘:“敢问王爷,为何百费周章把我囚禁于此,又格外厚待?展某感觉得到,王爷也几次三番想杀我,为何还迟迟不动手?”
“那是因为本王爱才惜才,不忍杀你。”
“爱才惜才?如果王爷不在药食中动手脚卸去展昭内力的话,或许还稍稍可信。”
“呵呵,得不到你的心,本王怎敢冒险不加丝毫防备啊?不过你放心,这暂泻内力,不会影响你以后的武功和身体。”
“王爷,恕我直言,你想利用展某达到的目的,绝不会如愿。”
“哦?你怎么知道是利用呢,本王对你是要重用而不是利用,你明白吗?”
“重用也好利用也罢,王爷恐怕白费心机了。”
“哈哈哈……”赵珏忽然笑了几声,感叹道,“真是只犀利的小豹子啊,话不投机就先露出爪子来,在赵祯身边做御猫真是屈才可惜了!”
他深深地看着他:“展昭,你不过……还是个单纯执著的孩子而已。”
我听着两人的对话,莫名地隐隐有汗意渗出,心脏跳动加快,竟然开始紧张了。
展昭的眼坦荡荡静幽幽直视着襄阳王,暖炉内闪烁的火光在他脸颊上形成一道暗影,映着他清澈深邃的眼瞳——那里面全是指控。
“王爷,你坐拥襄阳偌大土地,权高位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难道还不满足?定要为一己私欲让大宋颠覆震荡、百姓流离失所、生灵再遭涂炭么?”
赵珏不慌不忙:“展昭啊,所以我说你不谙世事。这两年虽然也算身在朝廷,但几乎一直待在包拯身边。包拯又把你保护得太好,以至于何为勾心斗角、何为玩弄权术,你根本什么也没接触到,又如何能懂。”
呷了一口茶,赵珏道:“给你讲个故事吧。我大宋自太祖太宗打下江山奠定基业以来,到皇兄为帝才算渐渐平稳,这其中毫不客气地讲,本王功劳绝不可没。我年少时便跟随太宗东征西战,皇兄为帝后更为他稳固江山,大小战役无数,至此才有了如今这赵祯的几年太平。然而皇兄对我的打压,岂是你这等小儿能明白的。只是身为人臣,再不愿也得点头,倘若稍有微词或是驳抗,就会落下个野心者的罪名。”顿了顿,赵珏继续道,“功高震主、权大压主、才大欺主,是身为人臣的三大忌。先帝皇兄容不下我,今天的赵祯,也容不下我。”
“万岁对王爷你这位皇叔的尊敬,我等都看在眼里;对王爷的背叛,万岁只有痛心和不舍,这不得不为之王爷可明白?”
“展昭,还是那句话,你太天真了。沙场无情,政局是无情也无义,而最无情的,则是帝王家。身陷在里头,得势与否不说,能活着才是首要。你说我为了一己私权,错了!正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权势固然害人,但也能救人!”
赵珏看着展昭,目光炯炯:“为商者,总说富不过三代。而皇族的大业,太祖太宗若算作第一代,那么到了先皇已是第二代,接下来第三代的继承人,势必得面对前两代所遗留下来的弊病和朝野分裂的局面,在这种情形下,谁是最好的选择?赵祯吗?在我眼里,不行!他虽然聪明,却没有我的当断则断,对朝臣们也太过心软纵容,难成大器!他的这份心软,就根本不适为皇!”
襄阳王一双醒目黑眸越加狂放灿亮,举手投足间所散发出来的沉稳与冷峻,俨然一股王者的气势:“所以这一回,我再不愿将辛苦打出的江山拱手让人,不愿再做个任由指示调派、最终却一无所有的傀儡!谁也别想从我手中夺走或取代我的位置,休想!”
我在门边站着,偷眼看到这样的襄阳王赵珏,悄悄吐一口气,心微颤,几乎都被他的气势折服了。
良久,屋子里都没有任何声音。
忽然,展昭开了口,声音不大却清楚:“王爷,以你的为人来看,倘若登基,大宋定会有一场更大的腥风血雨,血流成河。”
“那又如何?倘若我登上九五,定能为大宋再打下另三代太平根基。成功,同时也代表着牺牲,但站在小我与大我的立场来看,为了太平,是值得的。”
“太平?”展昭轻轻嗤笑一声。
赵珏微感意外:“难道这不是你希望的吗?”
“王爷,你的做法本末倒置了,用这种方式得不到真正的太平——百姓的命都保不住了,还有什么太平?!”
“展昭,没有牺牲是不可能的,你的想法,太狭隘!你的这种愿望,只是理想,终究是一场梦,不可能被实现!”
展昭追问:“那么,谁对天下千千万万的黎民负责?谁?!”
赵珏瞪着他。
“王爷你错了。什么是太平?你太过沉醉于利益斗争,所以逐渐遗忘了本质。你以为,惟有去毁灭才能够得到,却忘了去守护也可以得到,你一味地想着未来的辉煌灿烂,却忽略了皇上在暗地里拼命想保全整个大宋的心情。”展昭执着地诚恳地看着他,“最让王爷看不起的软弱,其实就是皇上最宝贵的‘仁’,这才是江山的基础,是为百姓为黎民的心。王爷,展昭斗胆,你的铁血政策、你的颠覆重来,是要付出无数鲜血无数冤魂为代价的,午夜梦回,王爷可还睡得安稳?到那时,你就不会后悔吗?”
“我不后悔!”赵珏隐隐有了怒气,“这世上,本就是谁的能力强谁就说话,谁的本事大谁就伟大!篡位又如何?皇室血统、伦常道德,皆不过是外物而已,全都一文不值!”他突然向前一倾,逼视住展昭,“就如你和白玉堂的感情,世俗伦常能相容吗?赵祯能允许吗?但是其实这种个人情感,旁人有何资格干涉,又有什么理由说三道四!”
展昭一震!
赵珏继续逼近:“展昭,我爱你这个人才,不忍你被污世埋没。本王就是个蔑视世俗之人,只有在我这里可以容得下你,包括白玉堂。你效忠于我,我会让你看到你希翼的青天。”
我心跳如鼓,口干舌燥。襄阳王不愧为一代枭雄,换作是我,根本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恐怕已被说服了。
展昭缓缓抬起眼,一字一字道:“谢王爷错爱。但是王爷的方法,恕展某不能苟同!”
房间里有一秒的死寂。
蓦地,襄阳王站直了身子:“好,我就让你看看,让事实说话!”
鹰爪般的大手突然钳住展昭的腕子,展昭眉心一蹙,本能地挣扎,无奈内力全无、伤势未愈,根本奈何不得,被赵珏硬拽出了房间!
我大惊,只能快步跟上,束手无策!
出内廷、穿前宫,走过多半个襄阳王府,我越来越紧张,赵珏这是要带展昭去哪儿?!
已经到了襄阳王府的府墙下,赵珏拉着展昭登上王府角楼,几乎把他摔在围墙上!两个人都已是气喘吁吁。
我的心狂跳着,站在后面,担忧地看着展昭苍白的面孔,却什么也做不了。
襄阳王指着墙外:“展昭,你自己看。”
偌大的王府外,便是隘城了。远远近近的隘城中,秩序井然、繁华依旧。百姓穿梭、人来人往;小贩叫卖、车水马龙;士兵有序、森严整齐……
最重要的是百姓,一张张朴实满足的笑脸,几乎让人不敢相信这是一座即将发生战争的危城。
“展昭,在你拼命保全的人中,可有他们?他们,不是你希望看到的样子?不是你要舍生保护的百姓么?”
“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在准备过年。看我襄阳,风调雨顺、百姓富足康安,而现在,是赵祯派了军队来伤害他们,对襄阳的百姓来说,你们,才是侵略者。”
赵珏的话,如同利剑戳在展昭心上,并且狠狠一绞!
我慢慢看向展昭,这时的他,望着城下的一切,眼中却失去了往昔流动的光彩。那一瞬,我的心狠狠跌落下去,好像也尝到了……疼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