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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chapter 17(3) ...

  •   以后。
      这两个字,就像是不可触碰的逆鳞,让光脸上的笑容骤然一僵。
      他往沙发背上重重靠去,目光望着茶几仿佛出了神——自己有心一再忽视,一再拖延思考的问题,到底还是被搬了出来。
      然而,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就像是一台忽然卡壳的学习机,一时竟发不出一个音节。
      不知不觉中,塔矢和围棋成了他生命中最难以割舍的人与事。
      围棋可以用胜负去精确丈量。他所走的每一步都像19×19的榧木棋盘,是看得到尽头的。只要他想,他就可以按照计划一步步靠近既定的目标。
      可他和亮之间关系,抓不住,摸不着。
      他隐隐可以凭着些敏锐的直感看到维系在两人之间的那根细线,可那根细线就如同一株向阳而生的植物,久不见光,即使平日里再悉心照料,终有一天也还是会零落枯槁。
      光低垂着头,长久地沉默着。
      和谷如坐针毡,正当他打算转移话题时,光却抬起头来,重新看向他。
      光的脸上又恢复了往日那般没心没肺的笑容,眼底那抹毅然决断后的波澜不惊,却亮得瘆人。
      他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们……我和塔矢,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

      另一边,亮手上动作没停。
      一时间,整个厨房里只听刀刃掷地有声地在砧板上起起落落,听得小林幸子一阵心惊,仿佛胡萝卜被一刀刀切成丁时,也有一把刀,在切割着她脑海中某根敏锐的神经。
      人生来就是不自由的。没有人可以脱离血缘、地缘而单独存在。
      很多时候看似有无数种选择,临到末了,你才仓惶发现命运的不可违。冥冥中,横陈在你面前的道路只剩下那一条。要想抓住什么,就只能披荆斩棘,砥砺前行。
      他们不以之为苦,她心里却为他们觉得不平。
      可有什么用呢?
      从头至尾,她只能是一个旁观者。
      所有蔬菜丁终于准备就绪。
      亮抬头指了指不远处的餐盘:“能帮忙把那个盘子递给我吗?”
      小林幸子照做了,递去盘子时,一双眼睛仍死死盯着亮。
      她还是忍不住讨嫌地追问一句:“你有想过以后的事情吗?上一次,棋院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不过闹得动静不小。”
      亮接过盘子,将蔬菜丁全部挪到餐盘上。
      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唇边却带着一抹讥讽的笑。
      抬了头,他终于道:“棋院?就凭日本围棋现在的状况,他们还不敢把我怎么样。”
      只一句话,小林幸子的心就倏地被提起来,太阳穴突突地狂跳。

      然而,刚才出言不逊的塔矢就像是海市蜃楼般的幻觉,当她回过神来,亮已经低下头,将三枚鸡蛋分别敲进碗里。
      “我们现在很好。”亮说,“在光做好准备之前,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即使公之于众,”他抬头看向幸子,“也一定是『我』想让所有人知道。”
      “……”小林幸子莫名觉得喉咙有些发干,“那你打算……怎么做?”
      客厅里,和谷坐直了身子,几乎同时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如果这一刻恰是正在上演的舞台剧中的一幕,“命运”这个精明的导演选择平铺直叙地将两个场景同时呈现在观众面前。
      台下的观众会看到:仅一墙之隔的两个开放式空间里,有四个声音怀揣着各自心思,高低起伏,轮番回响。

      客厅里。
      光说:“我会说的。我不会让塔矢等很久。我……一定会说。”
      和谷:“你疯了吗?进藤!!”
      厨房里。
      亮说:“日本棋院理事长明年会进行新一轮换届选举,这件事你知道吗?”
      小林幸子:“你的意思是——?!”

      见和谷一脸震惊地瞪圆了眼,光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画面。
      他轻声笑了起来,带着一身如猫般的慵懒。
      怎么能算是疯呢?
      所有的感情付出,即使再心甘情愿,都希望能够得到肯定的。一再的遮掩,就像是一把磨刀石,即使百般迁就,那被捧在心尖上的一片赤诚也禁不起无限度的消耗。一旦过了那条线,可能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光笑着笑着便沉默下来,没头没尾地问和谷:“你到底喜欢小林幸子什么呢?她这么烦,那么精分,说话还那么冲。”
      和谷愣了一下,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光像是早预料到他的反应,淡淡地说:“和谷,我喜欢塔矢,就像是你对小林幸子那样。说不出什么缘由。”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看着自己的手指,“他从没逼过我。可他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难受。”又侧脸重新看向和谷,“这种一天不说出来,就好像你一直亏欠他的心情,你明白吗?”

      时值三月,空气里早透出冬去春来的暖意。
      此刻站在厨房里,小林幸子却觉后背蹿上一股寒气,仿佛自己正处在与世隔绝的冰天雪地中。
      亮弯了弯眼角,微笑起来:“你想到哪去了……”料理声又在厨房里响起,“我只是希望,有个人可以给日本棋院带来新的气象。但那个人,不可能、也不会是我。”
      小林幸子始终摸不清亮想说什么,只好不自然地转移话题:“对了,之前和你说起的那件事,你想好了吗?”

      还是第一次当着友人的面,这么直白的说出“喜欢塔矢”这样的话。
      光欲盖弥彰地咳嗽一声,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急中生智间,他灵光一闪,两眼放光地看向好友:“和谷,我们打游戏吧!等我一下,我去房间里拿!”
      于是,等亮和幸子端着餐盘回到客厅时,只见光和和谷两人正对着电视屏幕厮杀得难分难解。
      亮走近光,搂过他的肩膀:“游戏停一停,先吃饭。”
      余光瞥见和谷擅自征用了自己平时使用的账号,亮不易察觉地挑了挑眉。
      和谷吗?以后在棋赛上遇见,可以好好与他切磋一下。

      吃过午饭,女流本因坊似乎大有乐不思蜀的意思。
      一同外出毕竟不太方便,小林幸子眼珠一转,又提出了“混双手合”的歪点子。
      光没往深处想,随口答应下来,直到猜先选择下棋顺序时,才觉出些微尴尬——当初进行混双赛,均是由各组女选手猜先,决定落子顺序。今次虽然不过是茶余饭后的小娱乐,想到坑爹的游戏规则,光还是不免有些牙疼。
      他有意无意地看了亮一眼,亮没说话,却已经心领神会,率先从棋笥中抓了一把黑子。
      小林幸子微微吃了一惊,随即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执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
      黑子数尽,一共五枚。
      和谷、小林幸子执黑先行。

      棋局进行到中盘,小林幸子还是沿袭了她一贯的风格,将局势搅得一派风生水起。和谷还是第一次下混双,刚开始总有些摸不准幸子的想法,下到第27手时,才稍稍有了些成算。
      反观对坐的两人,和谷心里不是没有惊异的。
      进藤与塔矢,理应也是初次组队,默契得却仿佛是同一个人。进藤之前那手极具迷惑性的“觑”,他和幸子险些以为是败笔,塔矢却早已看穿他的用意,一步步将他们引向光算好的陷阱中。
      当然,惊叹归惊叹,他实在不想再与对面两人下混双赛。一来,对手实在强劲;再者,进藤和塔矢之间那时不时的,仿佛将他与幸子视若空气的“眉目传情”,也实在看得他牙口酸倒好几排。

      这日,直到太阳西沉时,和谷和小林幸子才从203室出来。
      和谷转身向两人道别,看见塔矢和进藤站在门口朝他们挥手,有那么一瞬,忽然心口一热。
      察觉和谷神色微异,小林幸子没有立刻发声。
      等光和亮关门进到屋里,才问他:“你在想什么?”
      和谷回过神来,抓耳挠腮地笑了笑:“就是忽然觉得,他们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小林幸子就像是听到一句废话,无语地白了他一眼:“本来就没什么不一样的。还不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你还指望有多不一样?”
      和谷想了想:“也对。”
      他点点头,不动声色地牵起小林幸子的手。

      她是懂他的。和谷心说。
      原本有些沉重的话题,竟被她三言两语,就这么轻轻巧巧地一语道破。仔细想想,好像也就是那么回事。
      进藤、塔矢,和他们,和全天下所有的恋人们,都没什么不一样的。
      每个人都守着一扇门,多数人都是门外匆匆过客。直到有一天,你窥见门外一个身影,你踟蹰,你不安,最终出离心房,邀请他进到你的世界。倘若那个人一回眸一抬足应允了,门里的天地都仿佛为之流光溢彩,蓬荜生辉。
      喜欢大概就是这种心情。
      都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无非是谁先动了心,谁先投了降。心甘情愿。甘之如饴。至此,前前后后的得失都没什么好去计较的。当我喜欢的你也愿意接受我的那一刻,我便如小狐狸那般,拥有了独一无二的麦田的颜色。

      一同走下楼时,小林幸子忽然开口:“今天在厨房里,我问塔矢,他以后打算怎么办。”
      和谷:“你也问了?”
      小林幸子:“也?进藤怎么说?”
      和谷有些刻意地避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脚尖:“进藤说,他会找个机会向父母坦白。”
      “哦。”小林幸子点了点头,像是在组织措辞,过了许久,才缓慢地说道,“他们迟早会走到那一步的。过程或许会很辛苦。”顿了顿,像是自我催眠般,又喃喃自语道,“不过,他们没问题的。一定可以的。”
      “嗯。一定。”望向目光坚定的幸子,和谷仿佛终于理解为什么会是进藤。
      幸子之于自己,或许就如同进藤之于塔矢,是雨后初霁的一道虹色,是月迷津渡时的一盏明灯,是暴风骤雪中的一盆炭火。
      遇到了,便是三生有幸。

      终于送走了大神,光长舒一口气,转身进屋时,却被亮一把扣住手臂。
      见亮的眼里闪过一抹异色,光微微皱了皱眉:“怎么了?是不是刚才小林幸子和你说了什么?”
      光每次提到小林幸子时,总是连名带姓地叫,仿佛与她之间有好几百年的深仇大恨。
      无奈地,亮笑着摇了摇头,柔声问:“我能下一手‘碰’吗?”
      “啊?在哪里?”光以为亮在说刚才的棋局,说着就要往茶几旁走。
      “在这里。”说着,亮身体前倾,修长的指尖微微抬起光的下巴,光还没转过弯来,亮的双唇就已覆在柔软的“棋盘”上。
      “……”光整个人一紧,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你这些都是从哪儿学来的啊?!!”
      亮无辜地:“没学。”随即又辩解,“可能看到你,就无师自通了。”
      “……”光满脸黑线地看着在自己面前笑得衣/冠/禽/兽的某人,被亮抱进怀里的前几秒还张牙舞爪着,扑腾了几下,在落入亮胸口的瞬间,终于完全消停下来。
      他抱住亮,脸上的笑容在亮看不见的地方快速褪尽。
      他望向墙头的目光变得有些空洞而迷茫,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说,他快要瞒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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