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chapter 9(1) ...
-
对于进藤之前所说的，再带自己去其他地方，其实亮并不当真。
或者说，不敢当真。
太过当真了，便会不自觉地抱有希望。而当希望落空的那一天，他不确定自己有能力可以收拾好自己的情绪。
如果前一次去游乐场，可以理解为“寻找失落的童年”，那么今次站在被进藤冠以“回到原点之地”的海王中学门口，亮则无论如何都无法明白。
一切开始的地方，不该是车站前的围棋会所吗？
尽管心有疑问，他还是跟着光步入被布置成对弈会场的学校教室。
此刻，偌大教室里正在进行的，正是北区中学冬季围棋赛。
对弈会场的气氛一如当年。紧张、严肃、激烈。
望着棋盘前，学生们一张张正冥思苦想的面庞，光心中不由升腾起一股近乎感动的暖流——经年累月的冲刷下，即使如今日本围棋发展举步维艰，真心热爱围棋的人们却永远不乏热情。
那个家伙，想必也是围棋的忠实拥趸之一吧。
心里想着，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在会场里梭巡。见塔矢正站在一名身着海王校服的副将身后观棋，便跟着走了过去。
棋盘上，对弈已至中盘。
海王副将的黑子已完成屠龙，白子起死回生的希望几近渺茫。
然而……
光默默观察着对桌少年，他脸上倔强不甘的神情，却时刻透露着他不打算轻言放弃的决心。
就在那一瞬间，少年的身影仿佛与数年前的自己重叠在了一起。
那场三将战。
塔矢颤抖的右手。夹裹着愤怒的落子声。还有……自己终盘时含在眼里的泪水。
他至今记忆犹新。
虽然很遗憾，但是你已经尽力了。
“塔矢，你……”在心中默默地对执白少年说罢，光抬头刚想说什么，却见不知什么时候，塔矢正在自己身边上演着“重逢故友”的戏码。
他听塔矢叫那个人：“日高学姐。”
光不禁好奇地打量起塔矢口中的这位学姐，殊不知后者也正同样打量着他。尽管此前，她早已在《围棋周刊》上，多次看到有关面前这位“劣迹斑斑”的棋士的报道。
“我和塔矢君说几句话，可以吗？”
没想到对方居然会主动问自己，光连忙点头答应。可真看着他们两人走出会场，心中又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自己有什么立场去决定塔矢见谁，和谁说话呢？
沿着台阶拾级而下。
亮对日高学姐并不熟悉，模糊的记忆也仅仅止于储物室那次的出手解围。
既然无从开口，亮便始终保持沉默，直到日高率先问起：“今天和你一起来的，是进藤君吧？”
见到进藤光本人的次数只有那么一次，便是在三将赛上。今日再见，他的脸上已然褪去原本的稚嫩，取而代之的是日趋俊朗的外表与气质。
她从不否认对身旁少年抱有好感。可是他的眼中，却好像永远只容得下他在乎的人和事。自己于他而言，或许只是一个在他被排挤时，曾出手帮助过他的学姐罢了。
又或许，他根本从未将那件事情放在心上。
但也正因为如此，当听说进藤光之前连续数月不战而败时，她一度有些愤怒，甚至为塔矢感到不值。
凭什么？他的身上究竟有怎样的魅力能够让天之骄子的塔矢对他紧追不舍，即使被社员欺负、排挤都在所不惜？
她实在是、不懂啊……
好在，日高是个非常直接的人。
心中有疑问，时机合适，便委婉地提起：“其实我一直好奇，日本围棋棋手那么多，为什么……偏偏将他视为你的对手？”
“……”又来、了啊。
慢慢停下脚步，看向日高时，亮的脸上并未表露过多惊讶。
为什么。
很多人都问过为什么。
他自己也很想知道到底为什么。
因为曾经在进藤身上见到了棋神的影子？可如果真是这样，三将赛一弈，那道幻想破灭后，自己为什么还是感觉不到一丝轻松？有那么一段时间，就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我之所以关注你，到底是因为你身上的幻影，还是因为你本身。
微微低了低头，亮只含糊其辞地说：“他身上的某种特质很吸引我。”
譬如：倔强，譬如……百折不挠。
“……”
同样收了脚步，日高并不完全明白亮话中意思，却在发现他唇角无意勾起的一抹笑容时，心上一惊。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塔矢亮。
那抹笑容里，透着着迷、认命，甚至、还有无法藏匿的……温柔。
是的，温柔。
那一刻，为当今日本棋坛所瞩目的“棋坛贵公子”仿佛褪下了他久穿在身的华丽外衣，转而落到地上，成了真真实实，与其他高中生并无二致的17岁少年。
塔矢他，变了。
而直觉告诉她，促成这一改变的人，正是那个曾经在三将战上，令塔矢忍不住愤然离席的进藤光。
她不禁有些羡慕那个能被塔矢亮青眼相待的少年，可当事人也许从没想过，自己是何其幸运。
然而，彼时的她并不知道，那个正被她艳羡的少年在途径转角时，恰好将他们的对话悉数收入耳廓。
或许，这就是塔矢心中最真实的答案。
曾经在日高心中埋下的介怀渐渐失了踪影，只余下对往昔记忆的诸多感慨。
“再看到那些学生们，总觉得那场三将战，还是昨天发生的事情。”微微转身看向来时的对弈会场，日高又回身对亮道，“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你忽然空降围棋社，又恰逢选拔社员参加围棋赛前夕，弄得所有人都人心惶惶，所以，那天在储物室里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也并非那些社员单方面的错吧？”
虽然口中说着近乎责备的内容，日高话语里却仿佛带着理解般的笑意。
就在这笑容里，亮缓缓垂下眼眸。
对于储物室里曾经发生的事情，说实话，自己已记不太清，但因为自己的私心而一度给围棋社带来不小的骚动，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抱歉，那时给围棋社的各位，还有学姐你添麻烦了。”满怀歉意地向日高欠了欠身，就在女生有些怔愣之际，只见亮复又抬头，瞳底却再度覆上坚定的光芒，“不过，”下意识地蜷起垂在体侧的右手，亮继续道，“不过，如果再让我选一次，我想，我还是会那么做的。”
“因为那是当时，能够让我与进藤再次对弈的，唯一方法。”
窗外，流云浮动，信鸽飞巡。
阴影里，正靠墙驻足的少年却是身形一僵。
——你根本不知道他在海王围棋社是怎样度过的。
——塔矢真的是竭尽全力在追赶你，根本不顾及周围的人[1]。
……
记忆的某个角落，海王围棋社大将曾经说过的话语在脑海轰然复苏。
塔矢那个笨蛋！当初为了与自己，不，是与佐为对弈，他到底做了多少任性的事情……
默默把头靠上墙壁，光心中一时有些五味杂陈，好似被什么人攥住了心口，不解有，酸楚有，心疼、也有。
可这些事情，塔矢或许并不希望被自己知道。既然这样，就假装不知道好了。
光于是边往回走，边给塔矢发去信息。
——我在刚才的对弈会场门口，你在哪？
重新站回对弈会场门口，光心中还有一丝忐忑。
所幸，塔矢并没有让他等太久。
大约五分钟后，光就见亮快步向自己走来。
“抱歉，一没注意就……”
“都聊好了？”光站直身体，将从贩卖机里买来的热饮递给亮。
“嗯……”
“既然来了，就带我逛逛吧。”光咧出八颗牙的笑容，“每次都是你搞突袭，我还从没来过海王中学呢！”
就像没料到忽然被秋后算账，亮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好。”
往后的时间，就跟着亮穿过教学楼，听他介绍着学校各处分布情况，光的脑海里不由一点点勾画出属于棋坛贵公子的校园日常。
——优等生。话不多。按时交作业。因为经常请假，可能在班级里的存在感并不强，却绝对是围棋社里人人皆知的话题人物。
阳光穿过窗框，洒落明净长廊。
并肩走在过道里，仍旧惦记着光之前未完的话语，亮不禁问道：“刚才在对弈会场，你想说什么？”
“哦，那个啊……”光笑了笑，却没有正面回答。
在对弈会场那会，他其实是想问塔矢，你一定很喜欢围棋吧？
可如今想来，这实在是一个太过显而易见的问题，尤其在听罢他和那位学姐的对话后。倘若此刻再问出口，反而是对塔矢的失礼。
见光不想说，亮也不再追问，转而提出心中另一个疑问：“为什么说，这里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光听后，立刻露出“我就知道你会问”的了然表情：“你之前也说过，第一次在围棋会所与你对弈的人是Sai吧？而真正让我有了‘我想要自己下棋’、‘我想要下好棋’的觉悟，却是从那年冬季北区中学围棋赛开始的……”
如果自己没有遇见佐为，或许仅凭爷爷那点言传声教，自己可能永远不会想要学习围棋，但真正将他带入职业棋坛的，却是……
光不动声色地看向身旁的劲敌。
或许，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遇上那么几个人。与他们的交集并不在多，可能只是萍水相逢，只言片语，却重要到足以改变你整个人生。
在来海王中学之前，光就有想过，万一塔矢问起为什么来这里，自己该如何回答。
他虽然经常口无遮拦，但自己对塔矢说过的每个承诺却都记得。
记得和他说过要带他去很多地方。
记得总有一天要告诉他关于Sai的一切。
所以，他说，他的身体里有另一个人，他不否认；第一次与之对弈的对象是Sai，他也不否认。
而今天带塔矢来这里，除了想让他知道一些事情的始末外，也想告诉他：“其实，父亲是顶尖棋手也没什么不好的，这是你一出生便拥有的优势。同样是先天占优的情况下，能够将这一优势化为己用并不断超越，却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
“……”亮心中一怔，不觉放缓了脚步。
“塔矢？”光转过身来，只听一句“对不起”如轻风般拂过耳际。
不等他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被亮拥入怀里。
“对不起。”可以感觉到塔矢剧烈的心跳，“还有，谢谢……”
光原本还在亮臂弯里不自在地推搡着，这句话后，却彻底安静下来。
塔矢之于自己，就像是一道月光。
没有太阳的光辉，却在潜移默化间慢慢浸润他的生活。如果佐为是授业解惑者，他就是自己的指路明灯——每当迷茫时，总有他在身旁。他给予自己的，远比自己可以回报的要多得多。可是现阶段的自己，除了不断提高自己的棋力，再无法给予更多。
正因为曾经看到过塔矢对自己大失所望的表情，所以光不想、也不愿再让塔矢对自己失望。
『迫切地想要达到高处。希望我可以强大到足以与你匹敌。』
这样的想法，特别在最近，尤为强烈。
亮的拥抱，只持续了短暂的几秒。
松开光时，亮本已做好被数落的准备，光却只低低回了四个字。
“下不为例。”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chapter 9(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