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天涯》旑旎從風

3、顧晏

　　六月天裡，大河南北蝗蟲蔽空，莊稼都被蝗蟲吃光了。餓孚遍野，四處瀰漫著死亡一般的荒蕪氣息。

　　日頭微微西斜，長沙漫漫中，一個身著青衫跑馬褲的中年漢子駕著一蓬馬車，卡喇卡喇不緊不慢的向著南方而去。

　　這個青衫人大約二十五六歲年紀，寬肩窄腰，方面大耳，相貌堂堂，黑沉沉的眼眸，風霜不顯，含威不露。

　　「睿哥哥，怎麼停下來了？」馬車的簾子掀開處，一個綺年玉貌的女子揚聲問道。

　　「噢，雲妹妹，路中央有個小竹籃，天道不寧，這個竹籃還罩著一塊錦帕，有些不尋常，我下去看看。」男子說畢一旋身俐落的躍下馬車。

　　掀開錦帕，見到竹籃裡是一個華麗的小包袱，面料是乾淨的月牙白輕薄緞子，四個邊角繡著黑、紅和黃色的玄鳥圖，三個揪成一個穩妥的結，緊緊包裹著一個小嬰兒。

　　景睿瞧著面色潮紅沉睡不醒的小嬰兒，抬起頭看看四野正自無人，道路上並未尋到任何相關的線索。他伸手摸了摸小嬰兒幼嫩的臉頰，又試了試小嬰兒的鼻息。

　　「雲妹妹，是一個齊整的小娃兒哩！看來是有人特意留置在這裡。」他邊說邊抱起小嬰兒走向馬車。

　　「現在這個世道，民生窮困，沒有餓死的人都湧往南邊遷移，這個小娃兒的穿著看來出生也不一般，似乎剛被落下不久，命大遇上我們。妳打開包袱看看是誰家落下的，總有些線索。」他說著把小娃兒輕輕放在雲妹妹的懷裡。

　　打開包袱，取下帽子，解開小娃兒的衣衫，眼看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娃兒，約莫個把月大，緊抿著嘴唇，呼吸輕淺，似有若無。包袱裡只有兩件小兒的青衣，一小袋的銀角，一塊巴掌大青銅製的長形牌子，單刻著一個「顧」字，別無長物。

　　景睿打開羊皮水罐子，將一條棉布帕子打濕，輕輕擦拭起小嬰兒來。沉睡中的小娃兒緊抿的嘴唇歪了歪，小小的舌尖隨著撮起的雙唇，輕輕的吞吐幾下。

　　綺雲見狀，忙不停的用食指抵住水罐子口沾水，讓小娃兒吸吮著食指。

　　兩人忙碌了一會，見小娃兒臉上的潮紅漸退，從包袱裡取出一件乾淨的青衣，為小娃兒穿上。小娃兒任人擺弄，並不哭鬧，只偶爾發出黃口小兒咿嗚的聲音，眼睛卻不曾睜開，兀自沉睡。

　　綺雲看得內心一片柔軟，不禁問道：「睿哥哥，這炎陽盛暑，四下無人，我們是不是要帶著這小娃兒一起上路？」

　　「駱大哥想必這時候已經到了揚州，正等著我們會合，我們雖不趕，但也不容耽擱。這小娃兒要保住小命，看來只得如此了。」

　　「眼下我們只有在天黑前趕到秦家寨打尖，再想辦法弄些麵湯讓他喝。」

　　綺雲聽了霎時笑逐顏開，將小娃兒抱在胸前，輕吻著小娃兒的臉頰，景睿看了不禁臉露微笑，雙眸泛起溫柔的水光。

　　原來景睿是華泰坊的獨生子，華泰坊自西漢以來，歷代以玉石和南北貨輸通買賣營生，經過數代的經營，不僅富可敵國，在南北朝紛亂的局勢中，由於通曉列國局勢，家中更是人才輩出，為將入相，華泰坊更是既富且貴。

　　年青的景睿，因為祖母生下父親時即難產離世，祖父為了照顧早產體弱的父親，因此長住鄴城，專心培養父親成為文武全才的接班人。坊中遍及南北列國的生意，都交給妹妹的兒子駱煜寧管理。景睿的母親出生前朝東魏官宦世家，通文曉武，景睿身為華泰坊唯一繼承人，自是從小就親自教導須得能文能武，嫻熟為官和營生之道。直到文宣帝高洋無道，景睿無意為官，助紂為虐，遂在母親的建議下，攜新婚妻子周綺雲，欲遷往南方，與表哥駱進祥會合，將坊中的生意主心骨集中在日漸富裕的南方發展。

　　夕陽西下，暮雲四合，老樹昏鴉，眼前的秦家寨，幾縷炊煙嬝嬝，暮歸的農夫，不時吆喝著還在田野中嬉戲的小孩歸家。

　　景睿驅趕著馬車停在一家客店門前，掀開馬車門簾，細心的護著嬌妻下了馬車，探頭見綺雲懷中的小娃兒，一張清秀嬌嫩飽滿的臉蛋，眼神清亮。小娃兒看見到景睿也不怕生，揮舞著小手，面露笑意伊嗚幾聲，景睿心中不禁暗自歡喜：不知是哪家的孩子，看來是與我夫妻有緣。

　　「雲妹妹，我想這小娃兒應該是姓顧，這麼小的娃兒，卻不怕生，見到我們就好像是見到親人一樣，言笑晏晏，不如，我們給他取個名字，就叫他顧晏吧。」
　　綺雲聞言喜不自勝，「言笑晏晏，顧晏，景哥哥取得好名字。」「顧晏，小寶貝，餓了吧，馬上就有東西吃囉。」

　　景睿忙向迎出來的跑堂伙計吩咐準備吃食和乾淨客房，另要求為顧晏做一碗不鹹的濃綢麵湯，只倒一小碗吹涼了用湯匙慢慢滴到顧晏的嘴裡，其餘裝在煲罐裡，以備夜裡顧晏餓了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