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我心》蓝色竹蜻蜓

11、桃花源

　　顾子衿望着林璐几近落荒而逃的背影，努力地将脑海中的记忆梳理出一个头绪。
　　——林嘉禾这个名字，林璐提起的次数不多，他却记得十分清楚。
　　——林璐的弟弟——林嘉禾。
　　林璐总是喜欢喊他的小名，我家苗苗啊……我家苗苗啊的挂在嘴边，他的一点小事都能津津乐道地讲上好久。说话时，似乎连眼睛里都洋溢着笑意。
　　——那样近乎盲目的宠爱，甚至让当时的他都有微微的妒意。
　　林璐也炫耀似的给他看过他们姐弟二人的合照，两个人有七成的相似，都是下巴尖尖的，茶色的瞳孔。镜头前的两人虽有淡淡的笑意，眼里却有一丝局促不安的茫然，像是迷路于林间突然受惊的小鹿。
　　总之，是个相当清秀的男孩，几年不见，怎么也不至于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吧？
　　顾子衿又想起那天餐厅里他们的对话，快速明白过来，这孩子应该只是和她弟弟同名的一个小孩，也就是林璐所说的，她未婚夫的儿子？
　　——是巧合吗？
　　顾子衿想着林璐惊慌的神情，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到底为什么，你要嫁给一个儿子都和你一般大小的男人？
　　——我似乎一直都不够理解你，以前是，现在也是。
　　顾子衿当时是真的没有理解林璐为什么真的和自己断了联系的。
　　那一日，是他和苏茗共同的生日。他白天有一个比赛，林璐很懂事地和自己约了晚餐。
　　比赛比预想中结束得早，结果也很好。他走出赛场的时候，低着看了看时间，准备早点回去给林璐一个惊喜。想到她睁大眼睛笑起来的样子，自己的心情似乎也更好了。
　　然而这时，他接到了苏茗的电话。
　　——她又一次失恋了。而且这一次，素来心高气傲的苏茗，被人劈腿了。
　　手机里，苏茗的声音哭得已经在微微颤抖，四周很嘈杂，偶尔还能听到几句不怀好意的调笑声。
　　从小到大的情谊无法让他放着这样的苏茗不管不顾，只能问清了她的所在地点，匆匆赶了过去。
　　原来是苏茗自己的生日聚会。只是受了刺激的苏茗不知在想什么，邀请的都是些平时对她献殷勤她又看不上的男生，将她众星拱月般地围在包厢中间，嬉笑着和她喝酒。
　　来的人太过混杂，有些赤裸的猥琐的目光，就肆无忌惮地在已喝得微醺的苏茗身上逡巡。他皱了皱眉，挤到人群中间，将苏茗护在身后，沉默着接过一杯杯递过来的酒水。大家见他严肃的模样，也都败了兴致，敬了几回酒就各自回了座位。
　　一餐饭吃得味同嚼蜡。
　　看着那一个个男生讨好的嘴脸，他的心里竟然泛起一丝丝反胃的感觉。
　　他无数次地看了看手表，终于凑到苏茗身边低声道：“你醉了，我也不太舒服，今天就到这吧！别闹了。”
　　“你想走了啊？”苏茗斜斜的看过来，冷笑道：“好！你也不愿陪我！那就走啊！”说话间，苏茗又拿过一杯酒一饮而尽，因为喝得太急只能伏在桌上拼命咳嗽，原本白皙的脸涨得通红。
　　“走！你们都走好了！反正愿意陪我的人多了去了，谁稀罕呀！”趴着苏茗脸埋在胳膊里，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哽咽着哭诉。
　　看着四周那些热切的直接的目光，他终究还是无法选择离开。
　　吃完饭大家就开始做游戏，包厢里再次变得混乱而嘈杂。他一直小心地将苏茗护在身侧，连口袋里手机的颤动都浑然未觉。
　　等到终于结束，他连忙撑着送苏茗回了宿舍。低头看表，已经迟到了近两个小时，手机也因为没电自动关机，只能匆匆赶往林璐和自己约好的地点。
　　——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只要好好解释，林璐就会明白的吧？
　　那时的他这样安慰着自己。
　　可等到气喘吁吁地冲到那，记挂的那个人却没有如预想中乖乖地坐在那，没有因为他的到来展开紧皱的眉头，半嗔半喜地说一句：“你终于来了啊！”
　　——包厢里空空如也。
　　路过的老板娘好心的告知了他林璐的去向，还笑着提醒她，女朋友生气了，一定要好好哄啊……
　　他强压着胃里的不适感，一路朝前，终于在烟熏火燎的烧烤摊里看到了林璐的身影。只是还没走近，就听到她们几个女生，对苏茗一声接一声的责骂，言辞尖酸而刻薄。他顿时楞在了原地。
　　他必须承认，从小到大，他对苏茗确实怀着欣赏、愧疚以及……若有若无的爱慕。听到几个女生这样肆意责骂苏茗，他很难不动怒。
　　人们总是喜欢戏剧化的反转——
　　比如，心狠手辣的幕后主使，其实是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
　　一直温柔善良的女孩，其实是蛇蝎心肠的毒妇；
　　且不论一个人能十年如一日地用虚假的形象迷惑身边所有人这事有多不可思议，但人们就是愿意选择轻信。
　　——所以，坏人做一件好事就能得到大度的原谅，而好人只要做了一件坏事就要接受恶意的揣测。
　　顾子衿那个时刻，就生出了恶意的揣测。
　　他记忆里的林璐实在是过于温顺懂事了，和眼前这个满嘴恶言的女孩判若两人。他只觉得生气、失望，觉得林璐在欺骗自己。所以看着跌倒在地嚎啕大哭的林璐，他虽然有所犹豫，还是决绝地转身离开。
　　——年轻的、自私的、骄傲的自己啊！
　　那时的他骄傲惯了，虽然嘴上半点不愿承认，但接下来的两周，他都时刻留心着电话和短信，却没有一条是来自林璐。紧接着，赴外留学的各项准备工作开始着手，爸妈加大了他的学习强度，他逼着自己忙到没有时间去思考和林璐有关的事情。
　　直到他手拿机票，站在宽敞明亮的机场，一遍遍环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都始终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心里忽然涌起一阵酸胀的感觉，微微地红了眼眶。
　　——那时他才好像恍惚地意识到，那个总是抬起头看着自己微笑的女孩，被他弄丢了。
　　国外的生活他适应得很快，却过得很不好。也一直会有主动追求他的女孩子，但他都淡淡地拒绝了。后来，他尝试着接受了一个眉眼上和林璐有几分相似的亚裔女孩Selina，是一个异常热情活泼的女孩。
　　——后来他们成了很好的朋友，因为她帮助自己看清了许多事情。
　　当时苏茗和他一同在外留学，虽说不在一个学校，但在这遥远的异国他乡，看到国人都会觉得亲切，何况他们自小青梅竹马，空闲时间还是会常常见面。
　　所以某一天，Selina打电话过来时问他在哪，他随口答了句和苏茗在一起。Selina很快挂了电话，只片刻功夫就赶到了他们呆着的咖啡店，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双手端起桌上的两杯咖啡，朝着他和苏茗的头上浇了下去，用字正腔圆的汉语大声地骂了他们一句“奸夫□□”，而后潇洒地转身离开。
　　后来Selina也打了电话给他道歉，说自己不该动手，但还是坚持他和苏茗太过分，也要求他的道歉。
　　——一个月Selina就忍无可忍，那林璐呢？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她是不是一直在默默忍受？
　　后知后觉地开始反思自己和苏茗的关系，也在Selina的帮助下，开始客观地发现到，苏茗身上的一些小心思。
　　——他对自己的愚蠢和残忍深感无力。
　　而当他终于想要主动挽回时，才知道自己对林璐的一切实在知之过少。不知道具体的家庭地址，没有她好友的联系方式，共同的朋友也都对林璐不甚关注，给不了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再后来，他回国返校，林璐去了外地实习；林璐回校时，他又再次去了国外进修。各种阴差阳错，天意人为，两个人始终见不到。
　　他觉得自己仿若那个迷路的武陵遇人，误入桃花源，离开后便无路回返。
　　——林璐就是他的桃花源，失而不复得。
　　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上天再一次将林璐送到自己眼前。只不过两人之间横亘着五年的光阴，即使面对面也显得遥不可及。
　　——这一次，换我去找你。
　　换我越过千山，涉过万水，一步一步，走到你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