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秋山庄》烛影摇红

23、密林

　　何逍遥伸手取下信鸽足上竹筒内的纸条，慢慢打开，看了一眼，不觉蹙眉。心内暗暗盘算了一下，摇一摇头，有些无奈，起身径入客栈精舍。

　　柳依依高高兴兴的拉着母亲和韩水柔正自聊天呢，四人行来速度甚快，走了这几日，已离寒秋山庄不远了，感觉也已离谜底越发的近了。

　　门上被人轻敲几下，传来何逍遥的声音：“二婶、依依、韩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裴雪华微惊，应道：“是逍遥啊，进来吧！”

　　这几日，四人均已混的熟了，何逍遥本来爱笑爱闹，并非拒人千里之外之人，加上柳依依原是不甘示弱的个性，笑闹时更是宛如一家了。唯一奇怪的是何逍遥虽然时常与柳依依大开玩笑，对韩水柔却一向以礼相待，颇有君子之风，虽常因此被柳依依取笑，却依然如故。

　　何逍遥推门进来，看了众人一眼。裴雪华微笑示意他坐，何逍遥也不甚客气，便坐下了，看了裴雪华一眼，有些迟疑仍开口道：“二婶，闲话我也不多说了，我有事情要办，必须离开了！”

　　柳依依睁大眼睛吃惊道：“为什么突然要走了啊，不是说好的，你要陪我们一起去寒秋山庄的吗？”

　　裴雪华举手示意女儿不要胡乱说话，凝视何逍遥问道：“逍遥，你究竟是有什么事情要办呢，很紧急吗？”

　　何逍遥有些无奈，叹息道：“本来我是答应秋寒将你们平安送至寒秋山庄的，不过今日……”环视众人一眼，不得不坦率道：“今日我接到家里的飞鸽传书……信里说……说我母亲重病……”

　　柳依依目瞪口呆的看着何逍遥，几乎是脱口而出：“你还有家吗？你居然还有母亲？”

　　何逍遥不由自主的给她一个白眼，没什么好气道：“我没有母亲，没有家，难不成我还是石头里头蹦出来的不成！”

　　裴雪华皱眉看女儿一眼，看女儿乖乖的闭嘴，摇一摇头，她有时候也真受不了自己这个女儿说话的方式，缓缓道：“逍遥，你也不要怪她，这个丫头说话一向就是这样！”语声微顿，柔声道：“此去寒秋山庄应该不过三日路程吧，你若有事，尽管去办，不必担心我们的！”

　　何逍遥苦笑了一下，无奈道：“其实我娘也未必有病，有时候病不过是借口而已，这几年更是常用这种借口了，但是我怕这次……”叹口气道：“这几日，我已接到三封传书了，毕竟不放心，还是回去看看的好！”

　　柳依依吐吐舌头，可爱道：“你娘这么想你，你本来就该回去的！”

　　何逍遥要笑不笑的撇撇嘴，瞄柳依依一眼，若有所指道：“我呢，有时候真是羡慕秋寒啊，除了个于老头唠叨着要他成亲，也就没有别人管他了，哎……可惜啊，这种人偏偏要自己跳进火坑里……”抬手做拭泪状，痛心疾首道：“甚至还要逼着我保护一个火坑，哎……”

　　柳依依听他意有所指，不觉气红了俏脸，恼怒道：“你这个该死的大骗子，你都要滚蛋了，还要……还要欺负我……”

　　裴雪华眼见二人又开始了，不禁摇头，笑道：“好了好了，不要闹了，逍遥，你要走，就早些走吧，路上要小心啊！”

　　韩水柔在一旁默默不语，明眸中珠泪盈然欲滴，何逍遥眼神微微一扫，已看到她目中泪光隐隐，心中不觉微微一动，竟有丝丝不舍。这么些日子朝夕共处，他何尝不知道韩水柔对他有情，只是……狠狠心，笑对韩水柔道：“韩姑娘也多保重了，我们后会有期吧！”

　　柳依依晶亮的眼睛扫了二人一眼，心中暗笑，故意大叫道：“娘，水柔姐，我送何大哥啊！”跳起来，拉了何逍遥的衣袖就走。

　　何逍遥哭笑不得，向裴雪华道：“二婶，路上要多小心啊！”柳依依早拖着何逍遥出了门。

　　二人纵马走至一处较为空旷之处，双双甩镫下马。何逍遥叹息道：“小丫头，你又在搞什么，有什么悄悄话要跟我说啊！”顽皮之心又起，眼神中闪过调侃，戏谑道：“你不是……你不是不想去寒秋山庄，准备陪我回家见我娘吧！”言毕大笑，早已闪出老远，以防攻击。

　　柳依依翻个白眼，不屑道：“就凭你吗？哼……”见何逍遥一副自尊受辱的样子，大感得意，调皮一笑，认真道：“我可是有正经事要跟你说呢！”

　　何逍遥懒散的坐在草地上，看了柳依依一眼，神色萧索，懒懒道：“你想说的事就是韩姑娘的事情吧？”

　　柳依依愣了，讶然道：“你怎么猜到的？你……”

　　何逍遥嘴角微微上扬，取笑道：“就凭你那点小心思吗哪还能瞒得了我？”伸手拔了根尚未枯黄的青草，正色淡淡道：“依依，我们的事情，你不懂。韩姑娘不适合我的！我也不会娶一个江湖中的女子，不管她有多么的好！”

　　柳依依迷惑的看着何逍遥，不解道：“可是……”

　　何逍遥索性懒懒的半躺在草地上，看着空中的云朵，笑了起来：“从小，我就很喜欢天空的云朵，它们逍遥自在，任意来去。白云无心归岫，鸟儿倦飞知返……”清亮的眸子静静注视柳依依：“我虽无心归去，却总要归去，回到属于我的世界……我的世界不在江湖，也不在草莽……”见柳依依一脸的茫然，不觉又是一笑：“你也不必知道的那么多，将来总会知道的！”跳起身，笑道：“我该走啦！”

　　柳依依没好气道：“一个个的，都是神秘兮兮的，左大哥是，你也一样是。受不了你们！”

　　何逍遥笑嘻嘻的看着柳依依，根本也就懒得解释，只道：“小丫头，知道的太多，对你可也没有多少好处的。”转身走了几步，忽而想起什么，回头叮嘱道：“此去寒秋山庄不过四日，你们若是加紧赶路，三日也就够了。千万记得，路上不要过于好奇，只要能到寒秋山庄，一切疑问自然都能揭开。路上千万小心啊！”神色之间竟然是难得一见的正经。

　　柳依依不高兴的拔根草丢过去：“唠叨鬼，知道啦！”心中却不免有些怅然。何逍遥清朗的大笑起来，翻身上马。远远传来清朗的歌声：“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柳依依愣了许久，半晌才上马回客栈。也不敢将有些话对韩水柔讲，只是细细的说给了母亲听，裴雪华不觉慨叹了一回。

　　吃完饭后，柳依依闷闷的坐在窗前，当夜月华如水，细细算来左秋寒也已走了整一个半月了。平日总有何逍遥陪着，不是逗自己开心，此刻忽然少了这么个人，心中不免更加思念左秋寒了。茫然想到，也不知左秋寒到什么时候方能将药炼成了，不觉取出左秋寒所送的“霜叶红于二月花”细细的玩赏起来。

　　过了许久，总也没有睡意，伏在桌上细看玉佩不禁有些痴了。

　　远远的，忽然传来阵阵悠悠的笛声，断断续续，若有若无的随风而来，幽怨声声，几似夜半妇啼，直是催人泪下。柳依依不觉起身，循音而去。笛声似断似续，一时忽而听不见了，一时又似响起在耳边，不知不觉间，已到了一片密林之外。柳依依站在林外，微微发楞，犹豫的想起母亲曾说过的江湖人逢林不入的忌讳。转身正欲离去之时，笛声突然停止了，林中传来一个女子幽幽的叹息声。

　　柳依依不觉心中微动，暗想既是女子，那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的。控制不住好奇，忍不住便走了进去。

　　往里走了约有百步，依然不见任何人影，眼见处树木密布，偶有几丝月光透过树叶，落在地上，形成了一个个小小的光圈。柳依依轻轻的走着，足下踩着枯黄落下的树叶，发出一种诡异的唰唰声，柳依依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停下脚步，犹豫着是否应该继续前行。笛声又已响起，感觉已近在咫尺。鼓足了勇气，柳依依朝着笛声传来的地方又走了约五十步。

　　林中似是突然之间便已豁然开朗，露出一大片的空地。空地上，竟是绿草如茵，原本在这入秋时节，草已开始枯黄，然而这里的绿草却似新长出的一样，绿的油嫩、绿的令人一见，便有种很想躺在上面，打滚的想法。

　　草地正中，坐了一名背对着柳依依的红衣女子。红衣女子一身鲜红的衣裙，黑色长发随意的披在身后，静静的坐在月色流泻的碧绿的草丛中，朦胧的月色淡化了红绿二色的极端对比，给人一种触目惊心的美感。

　　笛声正是发自于她手中的玉笛。

　　柳依依清清嗓子，在这样的环境中，发出任何的声音似乎都是罪过的，犹豫一会，柳依依轻声道：“请问这里是……”

　　红衣女子优游的起身，缓缓转过身来，柳依依只觉得眼前霍然一亮，人已呆愣在当场。眼前的红衣女子竟是出奇的美，美的几似天上瑶宫的仙子一般。晶莹剔透的肌肤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光芒，几似透明，令人一见，不由得便想起吹弹得破这个词来；弯弯的黛眉下，明如秋水的瞳眸轻轻流转，嫣红的樱唇，修长的脖颈令她全身上下有种奇异的高雅与优美。红衣映衬得眼前女子直如牡丹一般，艳丽夺目，美冠天下。

　　女子静静的打量着柳依依，淡淡的笑了，笑容璀璨夺目使得天空皓月瞬间也为之失色，低柔的声音缓缓响起：“妹妹……”修长如玉的手微微扬起，指着空中的明月繁星：“你看那明月……”温柔的笑着：“你再看那繁星……”轻轻的长叹道：“月虽仅有一轮却胜过千万繁星，不是吗？”

　　柳依依怔怔的看着眼前女子，几乎有一种无法呼吸的感觉。眼前女子的一言一行都是那么的神秘而优雅，而她的容颜更是自己此生仅见的美丽。自己自小便常得长辈赞许，都称自己标致、美丽，自己虽并不在意，但私心里也认为自己确是美丽的，然而站在眼前的女子面前，自己竟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红衣女子温柔的笑着，足下不动，竟似飘了过来，带来一阵幽幽的如兰似麝的幽香，直令人闻之欲醉。伸出修长的玉指轻轻在柳依依的眉心温柔的一点，如水的瞳眸静静锁住柳依依的目光，柔声笑道：“其实，我有时觉得……群星伴月，不单不会遮掩明月，却反而更能凸现明月的清影妙姿，你说……是吗？”

　　柳依依愣愣的看着她，竟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女子叹口气，眼中有着万般的幽怨，语声轻柔若梦道：“你可知道……从今往后，我们便是一条命了。你一定要好好保重你自己，绝不能让自己受一点伤害……我也会好好保护你，不让你受伤……”

　　缓缓缩回手，弯弯的黛眉轻轻蹙起，低声道：“从今后，魂梦与尔同；刻骨相思与尔共；不能同年同月生，却要同年同月同日同时死。”

　　长长的一声叹息，红影翩跹，飘飘然然的，竟似幽灵一般，瞬间便没有了踪影。

　　柳依依呆呆的站在草坪上，鼻中似乎犹能闻到女子身上的幽香，耳中仍有残存的笛声，秋风吹起，吹落几片枯黄的树叶，落在她的身上，柳依依微微一颤，打个冷颤，脑中却突然清醒起来，晶亮的眼睛愕然的扫向四周。女子早已消失了，最为令人惊讶的是，那原本如茵的绿草竟已在慢慢的枯黄，悄悄的褪去了原本鲜嫩的颜色。

　　柳依依茫然抬首看了眼空中明月，几缕流云悄悄的滑过弯月，掩去了几丝清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