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药》澹台孑

13、Chapter 13

　　偏头疼的症状和治疗，丰意再熟悉不过了。七年间，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还能再照顾她一次。

　　丰意烧了热水，剥好药片，端着水杯进了殷悦的卧室。

　　他把水杯放在了床头，轻轻将手臂穿过殷悦的肩膀，慢慢将她扶了起来。

　　“殷悦……”丰意在她的耳边叫她。

　　殷悦皱皱眉，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朦朦胧胧之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丰意……”

　　丰意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从床头柜上端过水杯，“把药吃了。这个是阵痛的，这个是退烧的。”

　　殷悦浑身无力，靠在丰意肩头任他摆布。吃完药，丰意扶她睡下，发现她身上还穿着厚厚的毛衣。

　　这样睡下怎么会舒服？

　　丰意没有多想，帮殷悦脱下了毛衣外套。

　　外套脱下后，她里边只剩了一件衬衣。丰意不敢再往下脱，只是帮她解了粒衣扣，好让她减轻些束缚。

　　衬衣的衣扣开了，殷悦修长的脖子露了出来，随之，她脖子上的项链也从衣服里滑落了出来，项链的坠子正好碰到了丰意的手指。

　　他停住了动作，看到了吊坠，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吊坠，那其实是一枚戒指，纤细、质朴，没有一点点的装饰。

　　七年前，丰意就拿着它向殷悦求婚。

　　他还记得，求婚那天是殷悦的毕业典礼，医学院五年制，丰意的商学院只有四年。他早一年毕业创业，拿着公司创业发的第一个月工资买了枚Cartier的戒指，还在上边刻了两个人的名字。

　　丰意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了戒指上刻着的字迹“Yi & Yue”。

　　丰意还记得，在殷悦的毕业典礼上，他求婚了，而她喜极而泣，哭着答应了，但是第二天，殷悦突然消失了，连同这枚戒指一起。

　　七年后，丰意找回了这枚戒指，它似乎并没有丢，它一直都在殷悦这里，戴在她的脖子上，埋在她的心间。

　　丰意用手握住了戒指，那上边带着殷悦的体温，滚烫的。

　　他缓缓移动视线，目光落在了殷悦的脸上。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脸颊晕红，带着点淡淡的病态和羸弱。她的眼角有浅浅的泪痕，梦里可能遇到了不好的事情。

　　丰意沉沉呼了口气，抬手将殷悦眼边的泪痕擦去。

　　他的手停在了她的脸边，无论如何也挪不开了。

　　“悦悦，为什么？”丰意喃喃。

　　既然放不下、断不了，为什么当初一走了之？

　　-

　　夜深了，丰意从殷悦房里出来，如初趴在客厅的茶几上睡着了。他胳膊下边垫了几本作业，是小学生的寒假习题。

　　丰意走到孩子身边，把他抱到了沙发上，脱下衣服给他盖好。

　　安置好如初，丰意再转身收拾茶几上的书本，无意间发现了寒假作业。

　　作业本的封皮上用稚嫩的笔迹写着“一年级一班”，下边署名“殷如初”。

　　丰意脑子“嗡嗡”作响。他急忙坐到沙发上，掰着手指开始算，算了一遍又一遍，全然不会有任何差错。

　　一年级，六岁，七年前……

　　丰意看了眼如初，他闭着眼靠在沙发里，从他的轮廓看，和殷悦很像，他的五官和自己的也很相似。

　　丰意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气自己太蠢。当时他在电梯里看见如初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殷悦和慕崇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孩子。按照这孩子的岁数来看，他应该是自己的孩子。而且他和自己小时候长得那么像，这根本就是自己的孩子！是他和殷悦的孩子！

　　-

　　早上七点，殷悦屋里的闹钟开始作响。她伸手按掉开关，缓缓醒了过来。

　　这一觉睡得太沉了，一睡竟然到了白天。

　　殷悦坐起身，将头埋在双手间。

　　有一阵子没有做那样的梦了，昨天却还是梦见了。她梦见了丰意，梦到他来到了自己身边，他抱着她、照顾她，如以往一样轻声细语，诉说着衷肠。

　　殷悦使劲捏了捏太阳穴，继而叹了口气。

　　生病果然让人脆弱。

　　-

　　殷悦准备起身的时候，卧室外突然有人敲门，继而门外响起了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殷悦，我进来了。”

　　丰意开了门，殷悦大惊，裹着被子往床头缩了缩，似乎很诧异他的到来。

　　丰意看见殷悦，脸上露出了微笑，就好像他的存在是那么的合理。

　　“睡得好吗？头还疼不疼？”

　　殷悦没回答，只是皱着眉问他：“你怎么在我家？”

　　丰意笑笑：“小初说你病了，我过来看看。”

　　“小初……”丰意提到了小初，殷悦开始紧张起来，“他怎么会联系到你？”

　　丰意想起昨天的那通电话，第一次感谢自己的冲动。他在殷悦床边坐下，理了理思路，说：“悦悦，我之前看到你和慕崇山带着小初，我一直以为他是你们的孩子。可是昨天我才发现，你和慕崇山不是我想的那样，而且小初……小初今年六岁，已经上一年级了……”丰意抬头看着她，“七年前，你还记得我们……”

　　“不是的。”

　　丰意还没有开始追忆当年的事情，殷悦就打断了他，“小初不是你的孩子。”

　　这句否认来得猝不及防，丰意后边的话戛然而止。

　　他愣了一下，结结巴巴问：“你……你说什么？”

　　“他不是你的孩子。”殷悦重复了一遍。

　　丰意不相信，他昨晚算得很清楚，不可能有错的。他摇摇头，“他今年六岁，你走的时候是七年前，不可能有错的。”丰意说着，拉住殷悦的手，“悦悦，我知道你当时不是真的想走，你有难处是不是？你走后我去你家找过你，我知道你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悦悦，我……”

　　“丰意！”殷悦听不下去了，使劲儿抽回了自己的手。她的手腕上还留着他的温度，她不敢多想，死死扼住，“你不要再自说自话了。小初真的不是你的孩子。”

　　“不是我的，那是谁的！”

　　他把她逼到了这个地步，殷悦没有再多的选择了，只好说：“我离开南安的时候是七月，小初是第二年八月出生的，你自己算算，他是不是你的孩子。”

　　丰意愣了一下，殷悦的这句话把他眼里的神光一下子打散了。

　　怀胎十月，严格说是四十周，不论再怎么晚产，七月里有的孩子也不可能等到来年八月才出生。
　　丰意缓缓收回了手，一整晚的兴奋被殷悦一棒子打得魂飞魄散，甚至直接将他打进了冰窖。

　　“不可能……”丰意喃喃，“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殷悦反问他，“你知道追我的人很多，我能用三分钟决定做你的女朋友，为什么不能用三个月决定为别人生孩子。”

　　丰意心里彻底冷了。

　　当年大一入学，殷悦身边的追求者就不计其数，同学、学长，之后还有学弟加入了队列。然而，在那么多人里边，殷悦却看中了丰意。

　　丰意自觉自己不如医学院的学长聪明，不如新闻院的主播有才，不如校足球队的队长帅气，但是殷悦还是选了他。她见到他，只花了三分钟，直接挽住了他的胳膊，昭告天下一样：“他就是我男朋友。”

　　丰意当时以为殷悦耍他，但是没想到这个男朋友一当就当了将近五年，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

　　五年对三个月，丰意无法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

　　他缓缓站了起来，看着殷悦后退了一步，“所以……这七年，当我在想你、在绞尽脑汁帮你找你离开的借口时，你从来没想过我？”

　　殷悦看着自己相互纠缠在一起的手指，低头淡淡地说：“没有时间想。”她顿了顿，又说，“而且，你不需要那么麻烦去找借口，我离开你就是因为我不够喜欢你。”

　　丰意看着她平静的神情，再度后退了两步，“你不够喜欢我？”

　　她能够依赖他、能够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笑和哭，为什么偏偏不够喜欢他？如果这还不算喜欢他，那什么才是……

　　“丰意，你太懦弱了，七年里你不断给自己找借口，其实就是不愿意面对事实。”殷悦看着他，冷冷地说，“如果我真的喜欢你，我是不会离开的，更不会一声不响地走。”

　　说得好听是不辞而别，说得难听可能就是落荒而逃。她惧怕和他结婚，但却甘愿给别人生孩子。
　　丰意看着殷悦，克制着悲伤和愤怒，学着她，平静地点头。

　　输了七年，最后的转身，他输不起了。

　　-

　　看着丰意平静地转过身，平静地离开，殷悦也默默低下了头。低头时，眼里的泪水也随之滴落，落在了她压抑得发白的手指上。

　　泪滴越积越多，渐渐地汇集起来，顺着她的手指缝流进了手心。

　　这七年，殷悦一直在想，如果当初让她再选一次，她是会选择对不起丰意，还是对不起全世界？

　　七年后，她又有了一次这样的机会，但是她的选择并无二样。丰意还是那个被选择的对象，她又欠了他一句“对不起”。

　　殷悦想，他怎么就那么可怜？

　　殷悦坐在床头，紧紧抱住自己，咬着嘴唇闷声流泪。

　　如初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她的房间，他伸手拉了拉殷悦，问她：“妈妈，你在哭吗？”

　　殷悦抬头看他，艰难地挤了个微笑：“小初，以后不要随便让陌生人进来家里。”

　　如初爬到床上，挤进殷悦怀里，“丰叔叔我认识。”如初伸手帮着殷悦擦眼泪，“丰叔叔很好，昨天喂你吃药，今天早上还给我们做了早饭。”

　　如初伸手指了指屋外，茶几上放了丰意准备的早餐。殷悦不用想也知道，是米粥。

　　原来她偏头疼的时候，什么都吃不下，丰意就会给她去食堂或者餐厅买米粥，有时候还会自己熬了米汤带来给她喝。

　　殷悦猜，他一定满怀希望地熬了粥，满心想着能三个人一起坐下来共进早餐，但没想到最后却换来了殷悦一番无情的羞辱。

　　是她亲手粉碎了丰意的梦。

　　粉碎了他的梦，她的也就随之烟灭了。

　　丰意：what？什么鬼？到底是不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