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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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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色熹微,透过轩窗的也不过一二缕。一人依窗而立,伸出的手准确地接住了那缕光,微微暖意跳动在手掌,如同夏夜的萤火。
推门而入,武媚娘因眼前的景色怔了一下。
一人嘴角带笑,手里托着阳光,如同托着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他脸上的笑容和那晨光一般,清清浅却又照亮人心。翩翩公子,举世无双。
这样的笑容,是不该属于人世的。那一刻,武媚娘的心里没由来闪过了这样一句话。
是啊,人世都不曾有,又怎么能困在这深宫之中?只是——
一抹不忍消融在了眼里。武媚娘的眼睛很美,只是那美带着深邃,如一方深潭,白白给这美蒙了一层尘,她却并不在意,莲步款款,行至白衣人身后,浅笑开口,残忍地将宁静打破:“王公子。”
一声招呼,一个称谓,如此而已。
“皇后娘娘。”一个愣神后,王元芳转过身,躬身一礼,那位置准确的就好像他的双眼并没有看不见。
一瞬间,这屋子又变回了它本该有的暗,这变化让武媚娘的双眼有那么一点不适。
“王公子不必多礼,你是皇上的朋友,那自然也是我的朋友。”顿了顿,武媚娘接着说:“我听素节那孩子说你要走了?”
王元芳点了点头:“元芳一介罪臣,住在这宫中,于礼不合。”
语带急切,武媚娘说:“皇上从来都没有说过你有罪,你又何必自己放不开?再说你住宫中是皇上许的,你这莫不是说皇上于礼不合?”
“罪臣不敢。”王元芳脸上的表情依旧平淡。
皱着眉头,武媚娘无奈:“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在怪你。实不相瞒,我来这里是皇上的意思,他想让我劝你留下,在我宫里素节也哭了好久,他也说不要你走,王公子,你又何必一定要离开?”
半阖着眼睑,王元芳没有回答。
红日渐渐的升起,幽暗的阁楼,温度却好像变低了几分。
半晌,当光照到后颈,王元芳开了口,“娘娘,宫深雪重,罪臣畏寒,愿请而去。”
指尖一跳,愕然之后,武媚娘笑了起来:“王元芳还是王元芳。”还是那个骄傲的贵公子,不屑于这世间的龌龊之事。
干脆利落地转身而去,武媚娘说:“若你愿意,便把素节的那个小宫女一起带走吧。”
在她身后,王元芳也低笑出了声:“娘娘不愧是娘娘。”
后来,李治来了,他与武媚娘的目的一般,只是他不若武媚娘那么势在必得,因为他觉得,若是元芳愿意到处走走散心也未尝不是好事,他只是不放心如今的元芳孤身而行。
“皇上,罪臣想向您讨要一个人。”
“一个人哪里够,元芳,朕给你官复原职,再许你几个亲卫如何?你一人在外朕实在不放心。”
躬身一拜,王元芳说:“恳请皇上让罪臣无罪。”
“你当然无罪,朕早已赦你无罪。”李治不解,当年在朝堂上,他与媚娘力排众议,以元芳之功赦了他因为父亲背上的谋逆之罪,如今元芳又有什么罪要去赦?
“不,皇上,我希望……世上再无王元芳。”他抬起了头,“望”着李治。
李治心头一跳,那双眼本该灿若星辰,如今却是那样的空洞,他明白王元芳的意思,王权为重,可这让他如何忍心?
一句“生死不明”已是当年对狄仁杰最大的残忍,可当时的元芳是真的生死不明,为他诊治的太医说,“重伤难救。”一语判决,一梦半年。
他的昏迷让李治一度以为,他会就这么再也醒不过来。
后来他醒了,只是再也看不到了。
黑色,成了眼前唯一的颜色。
“皇上,多情太过迷人眼。”这是他为臣之时最后的谏言,自此后,一介白衣,无名无姓,江湖路远。
静了半晌,李治颓然一叹,“你想要谁?”
“小玲。”
“那是谁?”
“一个宫女。”
“这……”他是真不知元芳要个宫女做什么了。
“旧人而已,望陛下成全。”元芳笑了。
“罢了,朕准了。”李治其实还想给他塞上一两个护卫,只是看到他脸上的笑就知道,他不会要。
转过身,留下背影翩然,王元芳离开的时候嘴角还挂着笑,恍惚间,李治觉得他又见到了当年那个跟在身后叫着姐夫的少年,纯粹美好,无忧无虑。
奈何物是人非,事已休。
这一天,朝上传出了一个失踪三年的人的死讯。
这一天,一个名字消失在了朝堂之中,盖棺定论,再没有人说什么陛下将个人情感摆在了朝政之前。
这一天,狄仁杰去祭拜了一位死去三年的朋友。
“你为什么要带我离开皇宫?”这是宫门外,小玲见到王元芳说的第一句话,她的声音里是纯粹的疑惑。
眉头一挑,元芳笑着问:“一般宫女不都想着能早点出宫找个好人家么?”
“好人家?”脸红了红,小玲低下头,小声自语:“他不会是看上我了吧?可是他比我还好看……”
抿嘴一笑,元芳咳了一声:“咳,我只是想请姑娘照顾我两年,两年后定给你物色个好人家。”
“成。”遗憾了一瞬,小玲挽着他的手臂,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入了他的眼,反正,两年换个好人家,也不亏。
“少爷,我们去哪里呀?”拖着他走了一段,这才想起没问目的地,吐了吐舌头,小玲问。
嘴角的笑容消失,王元芳低声说:“萧山。”
“好。”明明是咋咋呼呼的性子,却偏懂得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清明时节,却是难得的晴天,萧山之上,层林叠翠,掩了阳光,却掩不了孤坟前的火光和飞灰。
远远地立在竹林之中,王元芳听着坟前传来的熟悉的人声,挪不动脚。
好奇的探头打量那边一站一跑的两道背影,小玲没有说话。
“刚刚有人来过?会不会是王少爷?”问着这话的人还提着篮子立在坟前。
“婉清!”
“李婉清!”
喊着这个名字的人,已然奔跑在了林间,离他们越来越远。
“小玲,我们走吧。”王元芳转身离开。
赶忙扶着他的手,小玲小声叫道:“少爷你小心点啦,这里山路很容易摔到的。”
扬着头,王元芳低低应了一声,脚下的步子却是更快了一些。
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
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却原来,惦记着的只有他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