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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71章 神农求雨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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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听出了她语意中的讥讽,公子敬仲担心她冲动之下得罪公子蔚,一直向她使眼色,谁知妫祯并没有留意到。
公子蔚闻言,变了脸色,勉强笑道:“好好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既然息夫人大度,何不干脆直接将宝物献给君父,何必一定要雩祭顺利举行呢?”
“不是我不愿献出。只是,这块玉圭本来是息国的镇国之宝。出发前,我向息侯再三保证,会让宝物成为雩祭之后的献祭品,让息国也能共沾神明之光,息侯这才答应将宝物带来。若是雩祭不行,就贸然献出,不但对宝物不敬,我也无法向息侯交代。”妫祯心平气和道。至于镇国之宝,当然是胡诌的。
公子蔚无言以对,只好道:“原来是镇国之宝,失敬失敬。”
“过几日,我便要回息国了,恐怕也是赶不上下一个吉日了。”妫祯遗憾叹道。
邑苋眼神极为不舍,暗中朝妫杵臼使了个眼色。
妫杵臼极为重视金银财宝,生来吝俭,一枚贝币都舍不得浪费,何况是这样一件稀世宝贝,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它从手中溜走,当下便下了决心,道:“今日若是雩祭不行,天理难容。众卿还有什么法子,快快说出来,寡人重赏!”
有几位臣子自告奋勇,各自推举了人选。但不是身份过于低微,便是人不在宛丘,不可能立刻赶到,都被妫杵臼否决了。
众人皆是一筹莫展。找不到神巫,再急也无用。
公子敬仲在一旁不作声,若有所思。他隐约察觉到妫祯要做一件大事,却看不透到底是什么。这个妹妹,是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了。他如今什么都不知情,只能见机行事,万一她出了纰漏,好替她斡旋。
妫祯含笑,朝妫杵臼施礼,道:“若国君不弃,我倒有个法子,可以既保证雩祭顺利进行,又不忤逆神明。”
妫杵臼大喜,连声道:“那太好了!请息夫人明言。”
“国君想必读过《神农求雨疏》?”
众人有轻微的议论声,看来也有不少人读过。
妫杵臼略有尴尬:“先前读过,早已忘却,愿闻其详。”
妫祯道:“此书为上古神农氏专为求雨雩祭而作。后人据此书进行祈雨,无一不应,被称作天下奇书。”
群臣中有人点头,低声道:“确有此说。”
妫祯道:“《神农求雨疏》载,久旱不雨之时,在都城的北门埋一副人骨。如果还不降雨,则将巫祝置于烈日暴晒。再不雨,才需要选定神巫,并在神台积柴,击鼓,焚巫。”
她瞥了一眼妫杵臼,对方听得正认真,便道:“这位神巫的遴选标准,要看旱情的发源地。”
如果旱情是由东方而起,则是一对贵族童男童女;由南方而起,则是二十岁以上的贵族男子;在西,是三十岁以上的贵族妇人;在北,则是五十岁以上的贵族男子。如此,才能将天怒之火,引到神巫身上,代为受过,从而洗清陈国的罪孽,获得神明的宽恕,降下甘霖。”
妫祯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太卜,微微一笑:“太卜大人,我说得可对?”
太卜不答,脸上冷若冰霜,眼神却不敢直视妫杵臼。
妫祯又温和道:“陈国此次大旱,是由北方而起,不该选用少女作神巫,而应选用老年男子,才是正理。”
早有麻利的寺人一溜烟地从藏书阁中搬来了《神农求雨疏》,呈给妫杵臼。
妫杵臼一面翻阅竹牍,一面皱眉,已经是强压怒气。
这本疏,太卜不可能不知道。看来他自执掌祭祀大权以来,不论旱涝,不论方位,擅自篡改祭祀天条,一律选用少女为牺牲,还犯了欺谖蒙蔽国君之罪。
是可忍,孰不可忍。
妫杵臼将《神农求雨疏》扔在一边,怒道:“太卜,你可知罪?”
太卜闭目,道:“臣一心效忠陈国,效忠国君!臣不知何罪!”
妫杵臼怒不可遏:“你!”
香柱还剩下一小截。
妫祯向前一步,施礼道:“国君,此次雩祭,并非不可完成。我想到一个法子,只是……”
“一家人,就不要客套了。请息夫人直说吧。”妫杵臼急道。
妫祯道:“如今大家都清楚了,今日的神巫只须满足三个条件:其一,心甘情愿自献;其二,身份高贵;其三,老年男子。”
妫杵臼颔首,叹气:“难就难在这里。符合条件者可以说是没有啊。”
妫祯莞尔:“眼下便有一位,三条都恰恰符合。”
妫杵臼身体前倾,急切追问:“谁?”
妫祯伸出手,指尖在满堂世族臣子的头顶一一划过。
那只手,在惊恐的众人眼里宛如死亡之剑,唯恐避之不及。
指向谁,谁便尸骨无存。
妫祯的手终于顿住,轻轻一指,带着轻松的口气,道:“他。”
太卜极缓慢地抬头,惊疑震动地望着那只瑶玉般的手,食指纤长,泛着冷冷的近乎透明的莹光,正正指着自己,犹如剑尖,自带煞气。
这举措太大胆,太卜瞠目结舌,看着妫祯的表情像是在看疯子,眼神仿佛在说“异想天开!”
连妫杵臼也大为震惊道:“这,这恐怕不妥吧?”
公子敬仲震动之余,恍然大悟。他这个妹妹,还真是……记性好啊。
公子款在一旁只是微笑,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剩下的由妫祯自己处理。
妫祯道:“太卜大人侍奉神明,早已经打定主意,把自己奉献给了神明,否则怎么会有资格担任大祭司呢?所以,第一条心甘情愿,是毫无问题的。”
似乎有道理。妫杵臼颔首。
看到妫杵臼的态度,太卜的眼神终于浮现出末日般的恐惧。
“至于第二条,堂堂太卜,陈国的大祭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妫祯微微一笑,“这样的身份,难道还算不上高贵?”
众人琢磨之下有理,频频点头称是。
妫阑一副看热闹的模样,只差没拍手叫好。
太子御寇也明白过来,忍不住悄声对公子敬仲道:“小丫头翅膀硬了,想报仇呢。”
公子敬仲却皱着眉,留意着妫杵臼的反应,脑中飞速思索着对策,准备在局势对妫祯不利时,随时出来声援她。太过专注,他手心里全是汗。
只听妫祯扬声道:“第三条就更简单了,太卜大人的年龄,应该符合。”
眼看妫杵臼就要点头,太卜高呼:“国君,千万不要听她的迷惑之言!”
妫杵臼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问道:“太卜,如果寡人没记错的话,你今年刚好五十吧?”
太卜浑身一震,忽然跪地磕头:“臣还想为国君多效命几年!求国君恩准!”
妫祯道:“国君也知道太卜一向忠心。眼下陈国旱情严重,国君已为此忧心忡忡,夜不能寐。太卜若是亲自献身作了神巫,解了国君眼下的难题,才是太卜最大的忠心,国君一定会感念你的。”
太卜气得指着妫祯:“妖女!毒妇!”
“你说谁妖女呢?”太子御寇不顾公子敬仲阻拦,跳了出来。
妫杵臼头痛万分:“都给寡人消停点!别在这儿丢脸了!”
太子御寇恨恨地瞪太卜一眼,不敢再言语。
妫杵臼拈须沉吟,目光一会儿看看妫祯,一会儿看看太卜,举棋不定。
太卜仆倒在地,义正辞严地磕头道:“国君在上,臣深蒙君恩,主持祭祀久矣,若今日献身,恐陈国再无人操持祭祀之礼,后继无人啊!并非是臣贪生,实在担心神明将来不庇佑陈国啊!”
他见妫杵臼犹疑,匍匐向前爬了几步,捶地痛呼:“难道你们都忘了那件事了吗?息夫人生就不祥之身啊,她的话岂能相信?况且早已嫁到他国,陈国安危全然不在她心上,居心叵测,其罪可诛。请国君将此妖女缉拿,严刑盘查,以保我陈国社稷无虞!”
太卜慌不择言,竟然顾不得息国和陈国的邦交。在座的上上下下脸色已变,眼露憎恶,妫阑更是哼了一声。
妫祯冷笑:“妫祯愚钝,奉周天子赐婚,在息国为君夫人,百姓多有赞誉,为何一回陈国,就被太卜大人看作是妖孽?至于子虚乌有的那个传言……”
妫祯身姿如一株猗兰,柔弱却充满韧性和力量,她立在高台之上,一字一句地质问:“什么不祥之身,什么妖孽,请问谁亲眼看到了?”
妫杵臼见妫祯动怒,想起蔡侯被掳一事,心里一跳,连忙赔笑道:“误会,误会。那都是流言。息夫人莫要介意。”面前这位,早已不是他的外甥女,而是有楚国撑腰的邻国君夫人。
又亲眼目睹太卜差点坏了大事,他心里把太卜恨得牙痒痒,转头便斥骂道:“无稽之谈!息夫人血统尊贵,是先君之嫡女,自嫁到息国之后,陈息两国方睦交好,何来不祥之说?你诋毁尊客,毁我两国邦交,寡人看来,该缉拿的是你!来人!”
眼看太卜就要被拿下,公子蔚突然挺身而出,拜道:“君父息怒!太卜言语失察,的确有错。但是如果真的将他拘禁,陈国祭祀之礼又由谁来主持?”
此言一出,妫杵臼虽然余怒未消,却也一怔。
太卜跪于地,闻言哀号:“社稷祭祀不能荒废啊,国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