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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56章 女闾 ...


  •   齐国。

      暮色苍阒,笼罩着都城临淄。

      一骑甲士手持令牌,飞马驰入城门,直奔宫城。

      议事堂中,齐侯小白卸了冠冕,光亮的墨色长发垂顺地披覆在肩上,显出几分不同于平常的闲散慵懒。身上绛紫的深衣,饰有山川藻纹,衣缘的纹章以暗金织就,在灯火通明的殿堂中,华丽的微光时隐时现,映照得他眉目清明,在冲淡温和中,另有一种令人倾心的高华之气。

      但他的面色却有一丝不悦:“仲父可知道,寡人请您入宫,所为何事?”

      管仲在下首,不慌不忙答道:“国君想问的,可是军中奴妇一事?”

      “朝中有人奏禀,说此前伐鲁之役,仲父擅自征用了百名贱籍奴妇,令她们在军中公然招摇,以色相营生,并收取将士的钱帛,有伤风化,可属实?”齐侯小白语气无奈而不满。

      “属实。”管仲一口应承。

      这就是管仲的风格,虽然是商贾出身,行事却从不推诿搪塞,敢作敢当。这也是齐侯小白最为欣赏的优点之一,不知不觉气消了大半,缓和了口气道:“现在朝野内外,莫不非议。仲父做这件事,也不跟我商量。”

      管仲笑了笑,不以为然道:“臣是觉得,国君日理万机,这些小事本来就不太过问。况且,如果军中奴妇这样的小事都要过问,那国君就不用安寝了。至于朝野非议,臣也听说了。臣出此下策,也是迫不得已。国君愿意听臣的解释吗?”

      “愿闻其详。”

      “臣是商人出身,还记得少年时出去行商,还能见到集市繁攘,商贾来往不绝。后来,襄公薨逝,齐国因为公子无知和公子纠,内乱了多少年,弄得田地荒芜,民不聊生。您登基之后,齐国又与鲁国交战了几次,街上那是十铺七空啊。”

      “有这么严重?”齐侯小白诧异。他是国君,自然管不到这么琐碎细靡的事。国君的职责是合理地花钱,从没想过钱帛的来源。

      “就算是现在,齐国总算缓过来了,但府库还是所剩无几,远没有到充盈的地步。齐国如果要争霸,免不了需要四处征伐,各方结交,还要扩大士卒行伍的数量。一时之间,府库难以供给。”

      “所以,仲父想到了征用奴妇?”

      “臣先征用了一百名女奴,在军中设营帐,专供她们以色营生。齐国士卒出的花粉钱,有司会逐一登录造册,收缴上来充作粮饷,以纾一时之困。”

      “原来如此。”齐侯小白了然,道,“原来仲父用心良苦。此举居功至伟!”

      “臣惶恐。只要国君不怪罪臣,臣就心满意足了。”

      “只不过,此举太招人耳目。这些女奴营帐,什么时候撤去呢?”齐侯小白很在意天下人的眼光,惹人非议的事情,他总觉得没必要做。何况是奴妓上缴的钱,用起来心里总是别扭。

      管仲眨眨眼,确定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便问:“国君如今还想争霸吗?”

      齐侯小白连一瞬间的犹豫都没有:“当然!”

      “敢问国君,如今争霸所靠的是国力,国力靠的又是什么?”

      齐侯小白一边沉思,一边缓缓答道:“这个问题,我倒是认真想过。首当其冲么,是要靠国中府库的财帛充盈,此其一也;兵多将广,车乘五千,骁勇善战,此其二也;齐国人口之数还不足,须得多多益善,不废耕种,才能增加更多的粮粟、赋税、兵丁,此其三也;最后便是内服外威,匡扶天下,扬名立威。如此便可称霸天下。仲父以为如何?”

      管仲嘉赞地点头:“国君明断!这四点确是要害所在。”

      “方向没错,却苦于不知如何才能实现。鼓励生育、劝农耕种……能用的法子都用了,实效是有,但是不大。”齐侯小白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心知他必定已有良策,便诚恳道:“仲父若有良策,请教我。”

      管仲悠悠道:“法子倒是有,可是国君不一定会用啊。”

      “但说无妨!”

      “鼓励增加人口,这是长远之计,也是国之根本。臣以为这件事情最紧要。国君不妨颁布法令,让男子二十岁前,女子十五岁前,务必婚嫁。”

      “颁布发令容易,如何实施?如果这些青年男女拒不婚嫁,迟迟拖延,又当如何?难道把他们杀了?”

      “那倒不必。国君只要以罪论处其父母,这样就可以了。”

      齐侯小白一怔,继而展颜,大笑:“说得好!我怎么没想到呢?”

      管仲道:“国君仁慈,自然不会这样想。”他做过商贾,赔过本也赚过不少钱,对人性的弱点了如指掌。

      “那么这样,便可以增加人口了么?”

      “还远远不够。齐国有很多过去战乱留下的鳏夫、寡妇,其中一半以上都是青壮年,正值生育年龄。他们碍于礼仪教化,都不愿意再次婚配。国君可以颁布第二条法令,凡是有鳏夫、寡妇愿合而婚者……”

      “如何?”

      “奖励耕地五亩,屋宅一座。”

      齐侯小白沉默了,隔了好一会儿,才踌躇道:“仲父的方法很好,只不过……”

      “国君是不是担心,本来国库就消耗得厉害,这样一来,会导致亏空?”

      “然也。”

      “国君勿忧。臣查过相关的汇算统计之数,这些鳏夫、寡妇,如果有七成能够重新成家立业,就已经很不错了。齐国过去因为战乱而空缺的屋舍、荒芜的田地,用来奖励他们,足够了。”

      “那我就放心了!”齐侯小白闻言,笑道。

      “其三嘛……”管仲看一眼小白。

      齐侯小白催促:“仲父请说!”

      “臣在想,齐国的后宫中,有宫女五千,其中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不会有机会见到国君。若是放出一部分宫女回归民间,让她们自行择偶婚配的话,一生三,三生九,数目也不算小了。只是,就不知道国君舍不舍得了。”

      “遣散宫女?”小白只愣了一瞬,便笑着摇头,轻松道:“这有何难?就依仲父之言。”

      管仲略感意外。国君向来爱美人,今日却如此痛快地一口应下,倒是难得。

      齐侯小白不掩兴奋之色,催促道:“仲父还有何策?”

      管仲神色平静而坚定,道:“请国君设立女闾。”

      “女闾是何物?”

      “是官府承认并且管理奴妓的场所,既可以对军营开放,也可以对市井百姓开放。”

      “仲父的意思,是不但不会撤去军中奴妓,还要变本加厉,让寡人去建一个卑贱龌龊的大娼馆?岂不是白白惹天下人耻笑吗?不可不可!”

      管仲看着他,微笑:“所以臣刚刚才问国君,想不想称霸。”

      齐侯小白明白他的用意,到底事关颜面,他踱步几圈,踌躇之后又问:“设了女闾,就一定可以充盈府库吗?”

      “可也。”

      “那也不可。一定会引来朝野哗然,天下诟病!”

      管仲不慌不忙,谆谆善诱:“朝野之所以非议,是因为没有看到此举带来的好处。时间一长,知道好处了,自然就平息了。至于天下诟病,等到齐国称霸的那一天,还会有人记得吗?”

      小白蹙眉,慢慢又踱了一圈:“能收上来多少财帛?”

      “臣粗略算过,女闾一开,年末之前的军饷、粮草之用,就不用担心了。”

      “有把握?”

      “管仲必定不辱使命。”

      “如何施行?”

      “臣打算将战争征伐中掳来的女奴及罪族女眷,全部集中起来,五家为比,五比为闾,一闾为二十五家,让她们对外纳客鬻色,花粉钱由专署征收上来,以佐国策。人数若不够,还可遣人去中原各诸侯国,纳购各地女奴。”

      齐侯小白终于停步,下定决心道:“那好,就依仲父吧。”他想,若有任何不妥,立即叫停也来得及。

      寺人易牙小跑着上来,管仲瞟了易牙一眼,脸上继续保持微笑。

      易牙跪地,托举着木盘,甜蜜谄媚道:“禀告国君,紧急密信。一封军报,一封息国来函。”

      木盘上有一只竹筒,尾部有三道玄色的圆圈,是齐侯小白见惯的齐国军报的样子。另一只是帛囊。

      齐侯小白快步走来,伸手先取了帛囊,亲自拆开。

      信不长,他很快看完,又仔细看了几遍,脸上看不出表情。

      管仲保持缄默,一句话没有问。

      他大概能猜到,这封信是谁写来的。但她已经嫁人,现在突然写信来,原因是什么?好在她已经嫁人,不然如果来了齐国,国君的争霸之心恐怕就没有这么强了。

      齐侯小白又取了竹筒,挑开封漆,从中抽出一枚细长的竹片,只阅了一眼,便微微一笑,看着竹片若有所思。

      管仲依然平心静气,默默饮茶,直到齐侯小白把竹片递给他。

      只有惜墨如金的八个字:“楚息合谋,蔡侯被掳。”

      管仲不禁也笑了,舒眉道:“齐国一直想讨伐楚国,苦于师出无名,现在是天赐良机啊!”

      齐侯小白的反应却很淡漠:“仲父觉得应该出兵?”

      “楚国日益强盛,我们应该将其扼杀在萌芽之初,而不是等楚国壮大。楚国与息国施展诡计,袭击蔡国的城池,掳走蔡国的国君,这样的无道之行,正好为我们落下口实。国君若想称霸,令天下折服,遏制楚国,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第56章 女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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