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击掌为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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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出得食肆，一驾驷骏马车从面前驶过，往息宫的方向而去。
妫祯驻足：“噫？”黯然双眸骤然熠熠发亮。
向峪随她目光看去，见车帘上的玄色徽记，在夜色中的灯火掩映下，一闪而过。
向峪微感诧异：“你认识？”
乘坐驷马高车的人，绝非泛泛之辈。向峪第一眼就看出妫祯容貌气度不凡，天生的性格与天性商人的嗅觉促使他有意与她结交，但没想到，这位姑娘的来头似乎比他想象中更大。
妫祯踌躇：“很像我一位朋友的马车。他一定有能力帮我解决眼下的难题。只是，到底是不是他，我也没有把握。”她想了想，决然道：“不管了，先问问再说。”
息国专门接待诸侯列国使者的国宾馆，彤阑青瓦，奢丽豪华，十分气派。
自然，守卫亦更森严，无符节者不得入内。
妫祯与向峪一起，首次求见，连门都未进，便被驱逐。
第二次，妫祯妆扮成送浆食的小丞，被认出来，赶了出去。
第三次，向峪自告奋勇，用重金贿赂守卫甲士，结果竟被抓走，关进牢狱。
妫祯逼得无奈何，决定破釜沉舟，翌日清晨梳洗一番，恢复了本来面目，身着贵女的装束，再次前去宾馆叩门。
“我是陈国公主，求见尊客。”
“你想找哪位？”
“求见齐侯。”
“齐侯今日倒是没有外出，但也不是随便就能见到的。你说你是陈国公主，有什么证据？”
妫祯昂首道：“我既有胆量自称公主，又敢前来求见，自然有底气。如果不信，可以请出齐侯来一见，不就水落石出了吗？”
两名侍卫仔细看她，忽然惊觉，面露惊艳与不屑：“原来是之前求见未遂的那个假冒的小丞！竟是个美娇娘。又乔装前来招摇撞骗了？不知安了什么心思，恐怕不是什么良家女子！来来来，先随大爷去树林耍耍去。”其中一名侍卫扭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名哈哈大笑。
妫祯奋力挣扎，大呼：“江墨！公子江墨！我是小祯！”
那侍卫捂住她的口鼻，另一名侍卫将她缚住。
妫祯奋力呜呜搏开，窒息愈加深重。几经挣扎，终于脱力。两名侍卫相互使个眼色，合力将她朝外拖去。
却不料颈后“噌”的一声，两名侍卫还未回头，手已松，缓慢栽倒在地。
妫祯意识模糊的一瞬间，只记得一人手持剑柄，紫袍皮弁，身后日光明亮。
衣袍上，赫然一枚暗色的玄鸟徽记。
一室静雅，布幔轻拢，鹤型香鼎袅袅生烟。
妫祯睁开双眸，第一眼便看见齐侯小白轻袍缓带，端坐在案几后，静静翻阅竹简。
他的紫色衣袍下摆散开在茵席上，宛如华丽的紫色川流，乌黑头发梳得光洁整齐，更衬得他唇红齿白，面如冠玉。他的意态闲散，举手投足十分优雅，莫名的动人。
然而他自己却并不在意，目光停留在竹简上的某一处，很久都没有动。
妫祯缓缓支起身。
“醒了？”齐侯小白立即察觉，眼里泛出微笑的亮光。
“公子。”逃亡这么多日子，第一次见到熟悉的故人，妫祯差一点想哭。
齐侯小白起身走来，在她身边坐下，目光温柔热烈地端详着她，意味深长道：“寡人等你很久了。”
妫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齐侯小白也不急于说话，只微笑看她，眼含期许，静静等她开口。见她容貌比以前更盛，目波如一泓秋水，初醒的睡容仿佛芙蓉初绽，不由心驰神荡，一时动情，伸手去捋她肩头的青丝：“小丫头长大了。你再不来找我，我都不敢认了。”
妫祯低头避过。
他的手在空中停滞一瞬，随即收回，微微一笑。他以为她只是羞涩。
“我已经不是小丫头了，”妫祯低声道。她已经嫁人了。
“说得对。”齐侯小白没有听明白，含笑道，“公主来找寡人，一定有话要说。”
“我来是为了求齐侯一件事。”
“请说。”齐侯小白想，她必定是知道他来了息国，千里迢迢来投靠他的。他希望听她亲口说出来。
“请齐侯在息侯面前，为我证言，我才是陈国的祯公主。”
“你本来就是陈国公主，何需寡人出面证明？有何关系？又为何与息侯相关？你又不是要……”齐侯小白语音猝然滞住，笑容渐渐褪却，“嫁给息侯的陈国公主妫氏，难道原本是你？”
妫祯点头。
“当真？”齐侯小白蓦然起身。
“自然当真。但是不知为何，有人冒名顶替。”
齐侯小白来回踱步，脸上有压抑的怒容：“息侯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吗？那样一个痴傻的疯子，你竟然愿意嫁给他？”
“息侯已经痊愈，不再是疯子了。”妫祯不满地分辨道。
“所以你拒绝我，便是为了嫁给他？”齐侯小白冷笑，愤怒、懊悔、不甘，各种情绪在心中反复噬咬着他的心，面色非常难看，质问：“寡人明明认识你在先。你还答应过寡人，在寡人回来找你之前，不会答应别人求聘！为什么不守承诺？”
妫祯只觉心胸郁结，难以尽述：“我也是不得已！回宫后，我被人构陷，命悬一线。我曾遣人向你传讯，可惜当时齐国战事正鏖，并未得到你的回音。如果不是有姬荀，我早就被奸人害了性命，今日又怎么能够与你见面呢？”
齐侯小白闻言，怒气渐消。
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年春天，齐鲁两国战于长勺，齐师败绩。
夏六月，齐侯小白与宋国结盟，齐宋大军联手，再次伐鲁。
鲁侯姬同亲自率师，与之交战与乘丘。鲁军大胜宋军，俘获战车甲士上千。齐、宋联军只能撤走。宋国的大力士南宫长万，也一并被鲁侯以金仆姑箭射中，并被颛孙生擒。
当时齐侯小白不在齐境。等战事一结束，他又赶来息国主婚，堆在齐宫的一大车信件根本来不及拆。
齐侯小白心中懊恼气郁：“我此前不在临淄，并非有意不回复。”
“凡事皆有天数。祯儿与息侯，大约是上天注定的姻缘。”
“如今你还没有入主息宫，一切还是有转圜机会的。就看你愿意不愿意。”
妫祯摇头：“木已成舟。我已经是息侯的夫人了，别的休要再提。”
“公主说得有道理。”齐侯小白讥讽道：“但是，你与息侯两人无法相认，他也想不起来病愈前的事，你又能如何呢？既然是上天注定，公主何必强求呢？”
“不，不是这样的。只要齐侯您愿意出面……”
“公主请回吧！”齐侯小白冷冷道，“寡人累了，不想再见客。明日再来吧。”
妫祯见他突然翻脸，急道：“……齐侯……”
“送客。”
妫祯沉默片刻，咬咬牙道：“那我明日再来。”
齐侯小白不置可否。
妫祯走了两步，又回头道：“我有一位朋友，昨日被当做流寇抓了起来，齐侯可否……”
齐侯小白置若罔闻，整衣而去。
第二日，妫祯再次拜访。
齐侯小白伫立在窗前，不复昨日的愤怒伤怀，而是神态清明悠闲：“寡人的证言，也未必管用。如果息侯足够聪明，就不会认错人。如果他蠢，即便寡人作证，也于事无补。”
“齐侯胸怀天下，威仪赫赫，天下咸服。”妫祯恳切道，“只要齐侯愿意作证，息侯一定相信。”
齐侯小白侧头看着她的眼睛：“如果寡人不愿意呢？”
“齐侯是君子，不会见死不救。”这话说得妫祯自己也没有底气。
齐侯小白回到案边坐下，悠悠饮了一口茶：“这是息侯的家事，外人不方便插手。何况，身为国君，国事纷繁，如果连这种事寡人也要过问，早就累死了。”
“我明白了。”妫祯的目光黯淡下来，苦笑着望向香鼎，袅袅青烟在空中徘徊，始终钻不出屋内穹顶。
齐侯小白招招手，侍儿捧上一盘鲜果，放在两人面前：“公主一定要这么做吗？”
“不然呢？我已经无路可退。”
“你有。”
妫祯抬头看他，双眸如一泓秋水，静静无波，仿佛什么都不懂，又仿佛洞悉一切。
齐侯小白触到她的目光，有些遐思飘飘。他尽力稳下心神，道：“公主可以跟寡人去齐国。”
“去齐国。”妫祯重复道。
“不错。说实话，就算你真的嫁做了息夫人，前路也不一定安全无忧。如今，既然有人主动做了你的替身，岂不是正好？你从此就能甩开这个身份，脱身而去，一身轻松地嫁到齐国。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好事吗？有我在，保你此生康顺无忧，备受荣宠。”
妫祯垂头：“我不想去齐国。”
红颜易老，盛宠难长。嫁入后宫的女子，身后所倚仗的都是母国的势力。陈国虽然弱小，好歹也是天子所封的诸侯上国。眼下，她唯一所倚仗的就是公主这个名号，如果连身份都弃了，又是路上随手“捡回来”的无名女子，在深不可测的后宫争斗中，凭她的容貌，立刻会成为众矢之的，一眨眼就会被吞噬。
而且齐侯小白明明说过，他马上就要迎娶周天子的王姬为正室夫人。
“不去齐国，那你还能去哪儿？”齐侯小白自然不明白她的心思，面上颇有玩味之色，胸有成竹地等她踌躇之后的应允。
妫祯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恼羞成怒：“哪儿也不去，就留在息国。我偏不信息侯是昏庸之人，一定要亲自试一试才肯罢休。”
齐侯小白微微一笑，悠然道：“眼下，公孙屈已经死了。至于息侯姬荀，虽然恢复了神智，但是记忆全无，恐怕根本不记得你。对他而言，你是个陌生人，而他身边的女子才是陈国公主妫祯。即便如此，你还要试一试吗？”
妫祯知道齐侯小白所言非虚，但她倔强地点头，沉重但坚定。
齐侯小白摇头而笑，几许无奈，又有几许意料之中：“也罢。我们就来打个赌。就以十日为限，你尽管去试。我不会为你证言，但可以为你打通关节，资助你钱财。如果你能使息侯相信你，你就可以回去做你的息夫人，我无话可说，双手奉上厚礼，从此不再打扰你；若是无功而返……”
妫祯看着他。
“若是无功而返，”齐侯小白唇角漾起微笑，凝视着她的双眸，几乎被那一泓氤氲秋漪所蛊惑，“你便跟我回齐国，做我的侧妃，不可再推辞拒绝。”
妫祯略一思忖，觉得不算吃亏，眼见事情有转机，此外也别无他法，便道：“既如此，也好。我们就来打这个赌。”
齐侯小白微微一笑，伸出手掌：“一言为定，击掌为盟。这次公主若是再不守信……”
妫祯眨眨眼睛，反问：“齐侯会如何？”
“寡人会命人将你绑回齐国。”他干脆地说。
妫祯噎了一下，道：“齐侯还须答应我一个条件，先帮我救出一位朋友。他叫向峪。”
齐侯小白见她双眼黑白分明，澄澈可爱，脱口道：“这有何难？寡人即刻便可派人前去交涉。只是你的朋友是被陈国所获，已被收押，救他还需费些时日。”
“无妨，只要人安然无恙便可。”
“那么，现在可以和寡人击掌了吗？”
妫祯抬手，心中暗暗发誓：无论如何也要赢了这场赌局！
“啪！”
两只手清脆合击。
自此再无退路。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击掌为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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