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婚约（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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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印证公子款的话，他刚刚离去，寺人中监便来了兰苑。
这一次，他带来了国君的密令：
“先君之女妫祯，婚约既毁，重为神巫，为陈国祈福，责无旁贷。敕令焚香沐浴，两日后，代陈国祭天，以祈上苍庇佑。”
同时送来的，还有那套“神巫”专用的祭祀袍服。
宽大的神巫服，高悬在衣杈上，衣身绣着各种凶残可怖的恶兽鬼怪，表情似狂笑，又似狂怒，仿佛世间最深的嘲弄。
北阁内外，早已乱成一团。
该收拾的行箧已料理妥当，横七竖八摆了一地，侍卫仆役们匆忙把行李一件一件搬到马车上。
一切妥当，只待向陈侯辞行，便可出发。
公孙屈望向车队末端的一辆青骢马车，马车出奇地安静。
他满意地颔首。
“公孙大人。”身后有人唤道。
公孙屈回过头来，诧异之余，微觉尴尬：“祯公主？”
妫祯揭了帷帽，亲手送上食簋，深施一礼道：“先生是要回息国么？此去路途遥远，请多珍重。”
公孙屈何等精明，自然看出她眼中的期待，称谢接过食簋，终是忍不住，摇头叹道：“祯公主生不逢时，天妒红颜啊！”
妫祯的眼神更加黯淡：“先生放弃了吗？”
公孙屈叹道：“若是我息国国君健在，一定会迎公主回去完婚。只是国君已薨，婚约失效。眼下，夺位才是头等大事，至于其他，”他摇头，“都已顾不上了。惜哉，息国与公主无缘。我也无能为力。”
息国各派势力为抢夺国君之位，正使出浑身解数。这也是公孙屈急着回息国的缘由。谁还顾得上一个未嫁的邻国公主？
妫祯脸色白了白，轻声道：“如此。蒙先生赏识，妫祯无以为报，只能为先生祈福，惟愿此去一路平安。”
公孙屈长揖，叹惋：“公孙屈惭愧啊！公主请回吧。再想想别的办法，或许还来得及。”
话已至此，再无一言。
哪里还来得及？
明天就是燔祭之日。今晚，陈侯就要昭告朝野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妫祯万念俱灰，缓缓举步离去。
冷不丁却被人一把拉住。
妫祯愕然，回头一看，竟是那日在幽篁林中窥她曼舞的那疯子。
公孙屈一见，急斥道：“你……你……出来做什么？回去！回去！”一面命人将那疯子拉开，一面不住向妫祯赔罪。
那疯子被拉开，却不肯罢休，嘴里嗬嗬嚷着，竟拼命挣脱侍卫，朝妫祯奔来。
妫祯惊得魂飞魄散，一面尖叫“救命”，一面四处躲闪，仍是没有逃过，被那疯子追上来，死死攥住她的广袖，痴痴傻笑。
妫祯见他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便大着胆子站定，轻斥：“放肆！你……你是何人？不怕论罪吗？”
公孙屈又好气又好笑，更兼尴尬，哄那疯子道：“听话！跟我回去，还有大事呢。”
那疯子指着妫祯，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
公孙屈听了，脸一沉：“她可不是息国人。你赶快随我回息国，回去给你吃烤雉。”
那疯子一听，放声大哭，往地上一躺便不起来，手里还扯着妫祯的衣袖不放。
旁边的息国使臣、仆役皆是一副习以为常又好笑的模样。
公孙屈自觉有失体统，大怒道：“不行就是不行！”
那疯子突然爬起来，趁人不备，从侍卫腰间“噌”地拔出一柄青铜剑。别看他疯，动作还挺快。
妫祯见他拔剑，吓得尖叫。
本来以为能活到明天，没想到今日会死在这个疯子手里。她拼命想拽开自己的广袖，却怎么也拽不动。
孰料，那疯子却将剑横架自己的颈项上，一脸执拗绝决。
公孙屈脸色遽变，连声疾呼：“不可！快快放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狂人倔强地保持原来的姿势，不肯退让。
公孙屈看看他，再看看妫祯，无可奈何，若有所思。
双方僵持半晌，公孙屈铁青着脸，咬牙道：“罢了！你要什么，我替你办到便是！但是你务必万事听我安排。”
疯子看着公孙屈，嘴里呜噜呜噜。
公孙屈悻悻道：“君子重诺！我答应过你的事，什么时候赖过？”
那疯子闻言，喜逐颜开，马上把剑一掷，手舞足蹈起来。
侍卫们涌上前去，将那疯子围起来。
妫祯趁机脱身，心有余悸地喘着气，问公孙屈：“先生，这个疯子是谁？”
公孙屈以一种复杂的眼光看着她，道：“他叫姬荀，你可以叫他公子荀，也可以叫他息太子荀。你不用再做神巫了，因为他要带你到息国去。”
一个疯子，竟也知道便以死相逼。
息国使臣不得不停留在陈国，以期完成议婚诸事。
要把妫祯从老息侯的未婚妻，变成息太子的未婚妻，这太难了。
朝野议论倒是其次，因为百姓还不知情，朝臣们也知道利害关系。
关键在于陈侯妫杵臼这一关。
公孙屈决定啃下这块骨头。
一方面，他排遣得力的下属悉数出动，持数年前老息侯亲笔所书的继位诏书，回息国安定局面，为姬荀登基筹谋。
另一方面，公孙屈亲自去见陈侯：“臣请为息国太子求聘祯公主。”
陈侯以为自己听错了：“公孙先生，你刚才说，要为谁求娶？”
“息侯已薨，自然是息太子，息国未来的新君。”公孙屈不慌不忙答曰。
陈侯放声大笑：“先生糊涂了吧？”
“既然有周天子赐婚诏书，陈侯英明，应该不会违逆天子之命吧。”
陈侯哂笑：“祯公主是周天子赐婚给老息侯的？既然息侯已薨，谈何违逆啊？”
公孙屈胸有成竹：“这是赐婚诏书，陈侯不妨重新一阅。”
陈侯便生狐疑，命人取来一看。
上书：“闻陈妫讳祯宜室宜家，令适息国，幸成佳偶。”
公孙屈大笑：“陈侯可看清楚了？令适息国，没有说嫁的是息侯。况且，息太子有老息侯的继位诏书，新国君非他莫属。如今只有让祯公主嫁给息太子，才不算忤逆周天子的美意啊！”
陈侯瞠目结舌：“先生当初明明说的是老息侯啊！”
公孙屈不以为然，拈须微笑：“公孙屈年迈，不记得了。我只知道，眼下要求聘祯公主的人，是息太子。”
陈侯方寸大乱：“这如何使得？”
说得好听，是陈国和息国联姻；说得不好听，是继子烝庶母，乃天下之大不韪！
好容易敷衍走了公孙屈，妫杵臼便急召懿冲菹，以及公子款——公子款虽然是庶出，但少年老成，行事稳妥，不像太子御寇那个逆子，不拿陈国江山社稷当回事，每每气得自己犯胃疾。此事涉及妫祯，更不能让太子御寇参与。
懿冲菹道：“祯公主无论嫁给谁，都无损陈国颜面，国君无需担心。”
公子款也道：“既然周天子并没有指定到底是嫁老息侯，还是新息侯，那么只要嫁到息国去，此事便与陈国无关了，让息国去操心吧。”
懿冲菹道：“这个祯公主，听说生来不祥。既然天子有令，国君何不顺水推舟，让她离开陈国，也算是陈国的福祉。”
公子款慢慢道：“况且，若是将来息国得罪了陈国，正好可以借此理由讨伐，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翌日，陈侯昭告陈国上下，陈国公室之女妫氏将适婚息国，为息夫人。
至此，婚约无改。
挂在兰苑的神巫袍服，终于拿走了。
妫祯伏在案几上，慢慢笑出了泪。
她终于可以嫁给那个疯子了。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婚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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