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街》园中有色

46、佛光

　　一夜无话。

　　第二天，单言和程昱都有课，两个人起了大早，趁着清晨校园里人少，早早地回了学校。

　　为了避嫌，单言将程昱送到了女生宿舍旁边僻静的小路上。经过一晚上的休息，程昱的脸色虽然还是有些白，但精神明显好了不少，她难得有些拘谨的对单言笑道：“谢谢你收留我.....还有，这一段日子麻烦你了。”

　　单言浅浅一笑：“客气什么，这是应该的，只希望学姐不要再做傻事了。”

　　程昱正要说些什么，南城寺的撞钟声忽然远远地传来，程昱微微仰着头，在这一阵佛音里虔诚而立，她的头发微微飘起来，表情庄重而怀念，她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全身心的听着，直到撞钟声消失。

　　从钟声中回过神来，程昱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傻事啊...有些事情要是那么容易控制，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痴情怨女了....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快的调整自己。”

　　单言摸着左手，刚才金虹在撞钟声里有些骚动：“感情的事，我不懂，也不多说了，就希望学姐能够尽快调整好吧。”

　　程昱深深的看了单言一眼：“谢谢.....哎...我要是爱上的是你多好。”

　　金虹猛地跳动起来，单言急忙用手安抚住，他慌张道：“学姐，玩笑可不能这么开！！”

　　程昱大笑：“看你紧张的样子！！”

　　她低头将额头上的碎发拢到耳边，轻声道：“说起来，我喜欢的那个人跟你还真有几分相似。”

　　单言顺着黑色的纹路一点点的抚摸，心不在焉的回应：“是么？”

　　程昱似乎在对单言说话，又有点像是在自言自语：“虽然性格、外表都不一样，但我总觉得你跟他是一样的人，都是要吃饭喝水的肉体凡胎，却总是感觉游离在人群外面，这种感觉....感觉就好像只要抓不住，就会从人群中抽离一样....但他比你更透彻，他明明对世间万物都有怜悯之心，却对这一切都不带半点感情，这该是有情还是无情呢....他的眼睛也跟你不一样，很漂亮，看着你的时候，好像能看到你的灵魂，那么一双眼睛，能看透人的一切爱恨情仇，能看到我的感情和爱恋，但他却不说，不点出，不道明....”

　　单言没有插话，他知道，此时的程昱，眼睛里已经没有自己了，而是另外一个，她苦求而不得的男人。

　　说到最后，程昱几乎快哭出来，她用渴望的眼神看着单言：“你说，他爱不爱我？”

　　单言残忍的摇头：“他不爱你。”

　　程昱笑起来，笑却比哭还要悲伤，她颓然的低下头，半晌，小声对单言说：“...谢谢。”

　　单言垂着眸子，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对不起。”

　　程昱抬起头，露出一个阳光的笑容：“你真好，单言，我爱上的为什么不是你呢。”

　　单言摸摸左手，坚决道：“尽管失恋很难过，但是我还是要说，学姐，我们是不可能的。”

　　程昱这次是真心笑了起来：“你这样不解风情的人，真不知道以后会娶什么女孩子。”

　　单言低头呢喃：“也许是嫁呢？”

　　程昱没听清：“什么？”

　　单言立刻摆手：“没什么，学姐，你快迟到了。”

　　程昱看看表，果然快到了上课时间，她简单向单言告了别，就一路急走着向着教学楼的方向去了。

　　哪怕失恋了，也是要上课的啊！

　　单言看着程昱的背影，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情不知何起，一往情深，千般踌躇，终不能释怀，成了心结，成了心魔，这是劫，逃不开，剪不断，只希望最后，能有一个好的结局。

　　←←←←←←←←←←←←←←←←←←←←←←←←←←
　　钱海过年之前就一直倒霉，一直到了现在，平地走路就能摔跟头，吃包薯片就能咬了手指头，唯一一次逃课老师就点名，打壶热水轮到他就只剩下凉白开了，这些事都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总这么扎着堆儿来，实在是让钱海苦不堪言。

　　佛也拜了，护身符也求了，钱海还往宿舍里撒过盐，划过十字架，可惜全无效果，最后，这位坚强的大男孩决定在逆境中自强不息，天天晨跑，以磨练自己的意志，顺便消一消过年长出来的小肚腩。

　　宿舍四个人，能早起的金炳灵是要早上读书的，顾山让他早起比没有女朋友做单身狗还痛苦，只剩下了单言，软萌可欺好说话，一番威逼利诱就屈服了，不得不每天打着哈欠，跟着钱海，傻子一样绕着学校门口的小路做一个快乐的奔跑青年。

　　跑步要选僻静的路段，月牙湖公园成了一个最好的选择，单言随负责陪跑，但不负责全程，所以每次到了公园，他就找个公共座椅瘫着，任凭钱海一人随风奔跑。

　　因为这个契机，单言认识了慧智。

　　慧智是南城寺里的和尚，是当代少有的自幼出家，月牙湖里有一处观音壁，是早年的一处小寺庙，长年累月的，就只剩下了这一半堵汉白玉雕着观音的矮墙，因为这个地方偏僻，几乎没有人烟，管理员都很少过来清理，所以慧智每隔一天就会到月牙湖公园来观音壁这里扫扫落叶，擦拭一下佛像。

　　单言之所以注意到慧智，是因为一个晴朗的早上。

　　那天单言陪着钱海到了月牙湖公园，照例抛弃室友到观音壁附近拿着单词本背书，月牙湖公园不大，早上晨练的人不少，观音壁这里，地方窄，锻炼不开，又偏僻，所以没有人愿意过来，但就因为如此，却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就在单言背单词背的心力交瘁的时候，远远地，一个人走过来，穿着件灰色的洗的发白的纳衣，手里拎着桶和扫把，光着头，一张清秀俊逸的脸，踩着春天的落叶，缓步走来。

　　与现世中的酒肉和尚不同，这个出家人的周身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静，看见他的人几乎就能闻到寺庙里的檀香味和佛像前诵经的佛音，在尘世中又超乎于尘世，大概说的就是眼前的年纪不大的和尚了。

　　彼时朝阳初上，落在林荫，和尚背对晨光而来，清晨的阳光洒满了纳衣，在他身上折射出五色的光晕。

　　单言的眼睛眯了起来。

　　佛光！

　　这是异人曾经跟他谈起过的，凡是有佛光笼罩的出家人，必是得道高僧。

　　单言从来没有见过有佛光的人，但是即使是第一次见，那种佛法带来的祥和之气也不由得让他心里一沉。

　　单言反射性的捂住皮肤上有纹路的皮肤，好在金虹似乎在沉睡，安静的附在他身上，并没有什么反应。

　　单言松了一口气。

　　和尚大约也是没想到这里会有人，见到单言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做了个佛礼，又把水桶放在一旁，拿起扫把，开始扫地上的落叶。

　　这个地方幽静，白天人少不代表晚上也人少，单言看到和尚扫出一个用过的避/孕/套，哪怕明明不是自己干的，却也不好意思起来，总觉得这玩意儿污了高僧的眼。但和尚却不以为意，将它跟落叶扫在一起，收进垃圾桶里，表情没有一丝异样，大约在他心中，这东西跟落叶一样是身外物，没什么区别。

　　单言却有点尴尬，他忍不住清清喉咙：“大师是南山寺的么？”

　　和尚明显有点惊讶，大约单言是第一个跟他搭讪的，随即他表情淡然地回答道：“小僧是南山寺的。”

　　单言问道：“大师法号呢？”

　　和尚放下扫把，板起身姿，双手合十，做了佛礼：“小僧法号慧智。”

　　单言拿着四级单词砸了砸坐的时间长了有点酸麻的腿：“慧智啊，就是智慧倒过来么，挺好记的。”

　　慧智浅浅的笑了一下：“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二人相视一笑，有点心照不宣的微妙感觉。

　　一手红尘，一手空门，原来一僧一人，都是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