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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旧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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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岩背着行囊下了火车,一股潮湿的热气扑面而来,带着水的腥味儿和火车站的复杂味道,跟着单岩下车的都是背着大包小包的学生,有不少都是新生,刚从高三的阴影中解放出来,又度过了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一个假期,一脸的青春洋溢,脚步都是无忧无虑的轻快。
相比之下,单岩轻装简行的样子就像个无关紧要的旅客,要不是稚嫩白皙的面孔和他鼻梁上挂着的黑框眼镜,他就像是个来到新的城市中的打工者。
单岩的车没晚点,到的比他预计的要早,此时正是个闷热的午后,走两步路就一身汗。单岩花了两块钱从兜售矿泉水饮料的妇人手里买了份交通图,把提包丢在脚边,站在路边研究了十分钟后,坐上了去往大学城的公交车。
公交车是双层的,单岩坐在第二层,阳光穿过郁郁葱葱的梧桐叶子洒落在车厢里,人的面孔在光与影中间斑斑驳驳。
同他一样坐上车的学生不少,尽管彼此都是陌生人,但都很兴奋的联络感情,相比之下,孤孤单单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单岩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到站了,单岩下了车。这一站下车的人很多,但是刚才的学生却没有人下来。
单岩跟随着人群往前走,人行横道对面是当地很有名的购物天堂,宽敞的广场四通八达,灰白的人行路就像是纠结的蜘蛛网,缠绕着分不清方向,单岩在找了很久,终于在楼与楼的缝隙之间找到一条还算宽敞但十分安静的水泥路。
走了不到五分钟,市中心的喧嚣就在高楼的阴影下烟消云散,路两边都是办公楼,有些是培训单位,有些是小型公司,整齐干净,是有别于居民区的另一种有秩序的氛围,偶尔有西装革履的职员或者学生模样的人在楼里进出。
单岩沿着路走了大概一刻钟,实在是找不到地方,只好拿着地图截住了一个办公楼里出来的白领:“请问这里怎么走?”
白领人不错,拿着地图横看竖看,研究了好一阵儿,最终好是无奈的一摊手:“抱歉,无能为力,我不是本地人,这地方有点偏,估计本地人才知道吧。”
单岩道了谢,白领走后开始对着地图发呆,此时已经是上班时间,整条街空荡荡的,连个卖水的小摊小贩都没有,上哪儿去找本地人?
在这一条路上找了个台阶坐着,单岩用地图挡着阳光,汗水顺着脊背流下来,粘粘的,很不舒服。单言打算放弃了,准备随便找个小旅馆将就一晚上,明天再到学校去看看能不能提前办住宿。
他刚站起身,眼角里却扫到一个蹒跚的人影,单岩顺着人影的方向转过头,刚好看见一个穿着灰黑汗衫的老汉挑着个扁担,拐进了一处楼角,消失不见了。
老人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多,太阳还明晃晃的,老人却穿着黑色的衣服,有点诡异。一种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单岩往老人消失的方向走过去,就像是被一种神秘的力量牵引着,等到单岩回过神来,他已经拐进了一座废弃办公楼的后面。
废弃的办公楼很高,想必曾经也很辉煌,但现下也只是一个颓废的建筑而已,完整的玻璃都没几块,但却足够隐藏住城市里外人难以一窥的旧日景色。
燥热与阴凉,楼前楼后就像是两个世界,单言顺着少有人烟的阴影处慢慢走,落满灰尘的杂物堆在一起靠着墙壁,一股阴凉的气息扑面沿着这些不知年代的物件徐徐袭来,单岩的正前方,一条破旧的弄堂出现在他眼前。
弄堂口很窄,却有一棵巨大的柳树,柳树足有三人围抱那么粗,三四层楼高——这在N市很少见,N市是个被梧桐淹没了的城市,柳树市区非常难得——树下杂草丛生,明显没人打理过,小腿高的草叶一丛一丛,有的枯萎了,有的在茂盛的生长,黄绿相间中绽放着一点一点白色的苦丁花。
看到这棵柳树,单言就知道,他找到地方了,这就是他记忆中的那条街,单岩从来不知道这里叫做什么名字,印象中,大家都叫它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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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楼林立之间,突然出现这么个破落的街道,很突兀,却也是N市的一大特色,长久的历史让这个城市现代与古老并存。旧街就是这种文化交融、交替下的产物。
单言绕过柳树,一个几十平米的小平场露了出来,这就是旧街的街口了,街口中央有一处地方用石栏围起来,里面中了一丛细小的竹子,只有半人高,瘦瘦黄黄的发育不良的样子,竹子和杂草围着一块半人高石碑,底座能隐约看见老龟的头,石碑颇有些历史,字迹都在长久的岁月中磨平了。
据说,这石碑压着一口井,但井什么样子,谁也没见过。
过了石碑,就是旧街了,说是街,其实就是个弄堂,弄堂很窄,车很难开进去。房子建的并不规律,弯弯曲曲,参差不齐,犬牙交错,青石板路被挤得七扭八歪的,站在堂口只能看见几户人家,再往里面看不真切,都被低矮的房檐或是突出的灰色墙壁挡住了。
似乎因为一眼看不到底,反而让人感觉旧街不短,似乎很多户的样子。本就因为交错的建筑灰暗不清,柳树又高的像是个门神,投下来的阴影掩盖了半个弄堂,整个旧街在光与影之间明明暗暗,现在明明是青天白日,旧街的轮廓却在光怪陆离中模糊不清。
旧街用的还是旧时候搭的青石路,这么多年也没修缮过,竟然也结实的用了下来,大抵也是因为这里的人不开车的缘故。青石铺的路边有一条窄却深的水沟,从单岩的角度看不见里面的水沟有多深,却能听见水流动的声音。
弄堂里零零散散的开着一些店面,水果摊点心摊都支在外面,摊面占了半个街道,本就狭窄的巷子变得更挤了,只能容下两个人并行。尽管店面不少,但却冷冷清清的,顾客少的可怜。
单岩把手里的拎包提了提,停在了左数第七个门前,敲了敲门。
大概一分钟后,古老的木门吱呀一声响了,露出里面苍老的脸来:
“你哪位?”
自五岁起起就再没回来过,如今已经几乎是个陌生人了,单岩拎着包有点局促:“婆婆好,我是单岩。”
婆婆仔细打量了一下单言,布满褶皱的脸展开成一朵菊花:“是丫头啊?快进来吧。”
婆婆是个老迈的妇人,一个人独居在后巷很多年,岁数不小了但却看不出年纪,说她七十也行,说她八十也很贴切,单岩小的时候习惯叫她婆婆,这么多年不见了,她似乎也没变过。
单岩跨过高高的门槛进了门,婆婆对着门外的光眯着眼睛仔细瞧了瞧他:
“真是丫头,个子高了,容貌还没变,快坐快坐。”
说罢,把个小竹板凳推到他屁股底下。
单岩将包撂在地上,叫了声:“婆婆。”方才有点束手束脚的的坐下。
“哎哎!!”老人家满口答应着,她视力不大好,总是眯着眼睛,坐在另一把小板凳上,拉着他的手仔细看:“长高了好些呢,小时候小姑娘似的,长大了是男孩子样了。”
单岩有点不好意思,小时候都记得不多,他也从不对人提起。
婆婆端了茶水给他,问道:“你父母亲还好啊?”
单岩回答:“挺好的,身体不错,就是我妈总念叨着想回老家,但却一直耽误着,回不来。”
婆婆轻笑:“你妈妈从小就不消停,还是让她在东北待着吧,省得她回来闹我。”
几番家常,就到了吃饭的时间,前巷里饭菜的味道渐渐弥散开来,婆婆这才一拍脑袋:“你还没吃饭呢吧,瞧我这记性,婆婆做饭给你吃,你小时候可爱吃我做的饭了。”
坐了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单岩确实饿了,象征性的婉拒了几声,也就欣然接受了。
吃饭前,婆婆要带他先看看房间,一手拎起他的包一手拉着单岩进了后堂。
单岩自然不会让老人家受累拎行李,可是婆婆年纪虽大,力气却不小,单岩一个大小伙子,竟然没抢过她。
婆婆带着单岩进了后屋,屋子里有点暗,老式的家具灰暗不清,只有几个灰突突的柜子,后堂中央靠后,一架黝黑的木质楼梯通向二楼。
婆婆拉着他往楼上走,楼梯很陡,扶手矮的只能给小孩子用,婆婆却走得很稳:“好好歇歇,我去做菜,做好了叫你吃。”
婆婆干枯的手却十分有力气,单岩被她拉进了二楼,二楼只有两间房,一间朝南,一间朝北,另外还有一个狭小的卫生间。
朝北的房间用一把老式的铜锁锁着,门上的玻璃灰蒙蒙的,里面钉了块退了色的花布,看不清状况。
到了朝南的房间门口,婆婆一把把他推进去,吩咐他收拾好东西下来吃饭。
单岩满口答应着,提着包环视屋子,屋子不大不小,虽然家具老旧但却收拾得很干净,床是雕花架子床,雕着精细的纹理,很有些年头,床顶挂着白色的床帐,是现代的,几十块钱的那种。
椅子桌子都是三四十年的老物,边缘被磨得光滑,露出细腻的木质纹理。窗子是上下开的那种,很早的时候涂了新漆,年岁过去,新漆成了老漆,斑斑驳驳的,缺口处有木头暗灰色的质地。
N市天气潮湿,屋子里有点闷热。单岩把包里的衣服塞进柜子里,打开了窗户。
窗户正对着前巷,青石板路上,摆满了柚子、石榴的水果摊,水果摊子旁边是点心铺子,摊面上塞满了鸭油饼、桃酥、蝴蝶酥,一只棍子拴着几根布条在油光光的点心上面转啊转。
老房子多数低矮,即使单岩在二楼,也不是很高,从窗户里,单岩连核桃酥上面的芝麻都看得一清二楚。
空气弥漫着一种湿润的味道,单岩在这味道中似乎找到了自己的五岁之前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