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子》一昧相思

81、浮生三梦（五）

　　还是晚了一步。
　　夕阳如血，散落在来人布满血迹的战袍上。他得知消息，拼了命一样赶回来，还是晚了一步。
　　手中的长剑掉落在地上，他跪在空荡荡的屋内，望着地上的那团还未干涸的血迹。这些狗娘养的！他抓起身旁的长剑，如同地狱中走出的修罗般，向屋外走去。
　　遇人杀人，遇鬼杀鬼！
　　直至他再也没有拿稳手中的长剑，直至他的身后堆满了高高的尸体，直至院内的水池里被血水染红，直至他无力地跪倒在院子里。
　　“余祭啊……”那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也无法说尽他心中的愤恨与悲凉。他以为，只要他能守住云梦泽，不让越国大军度过，余祭就可以在豫州城内生活得好好的。
　　“呃……”脖子上忽然被人勒住，身旁两边的士兵脸上浮出恐惧的神情，手上的力道却不敢丝毫地减弱。越来越紧，他试着拿起身旁的长剑隔断缚在脖子上的白绫，却被人无情地斩掉双手。
　　鲜血从断口中喷出，浇得众人一身。
　　骁勇一世的黎子和，睁大的双眼望着不远处的地面，他还记得初次见到余祭时，也是在水池边，他看见小孩红扑扑的脸颊，对他说道：“你会蹴鞠吗？”
　　白雪沸沸扬扬，从天而降，将这一场杀戮尽数掩盖。
　　豫州城内白茫茫的一片，身着白色降服的群臣捧着手中的木匣子，等待着对岸越国大军前来受降。
　　仲辛本欲将那木匣子藏到身后，却不料还是被澹雅看见。
　　一听闻豫州投诚的消息，澹雅就不顾群臣的反对，亲自到豫州受降。余祭愿意投诚，是不是意味着已经原谅了他，这次他一定要亲自接回余祭，然后将那人留在身边，永远不分开。
　　手中的木匣子似乎有千万斤重，澹雅的脸上瞧不出任何的表情，他只是呆滞地将匣子打开，脸上的血色一丝一丝地不见。
　　“啪”一声巨响，匣子从他的手中滑落，连同里面的东西都跌落出来，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
　　“啊……啊……”似病痛发作般，澹雅忽然喘不过气来，抓住自己的胸襟梦里地拍打起来。
　　“陛下，陛下。”仲辛示意苏知秋代为接降，自己扶住澹雅回到轿撵上。
　　“哥，不是的，对不对？”澹雅抓住他的衣襟，充满希望地看向他：“那个一定不会是他，他说过的‘芙蕖花开，不见不散’。我已经重新灌注了六里芙蕖，等到明年夏天就能看见满池的芙蕖花开了，所以那个一定不是他，对不对？”
　　这件事，对于仲辛来说，也十分的意外。没想到那些人会下这样的毒手，可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面对失魂落魄的澹雅，他究竟能回答什么。
　　“哥，我好痛，好痛……”眼泪不可抑制地流下，澹雅捂住自己的心口，“我这里好痛，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都怪我，都怪我，要不是因为我，他一定还在吴国国君的护佑下好好的活着。我那一次，绑也应该将他绑回我的身边，为什么我要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
　　呜咽的声音持续了很久，仲辛只是安静地陪在他的身边，看着他的脸色从苍白变为铁青，双眸里逐渐放出嗜血的光芒。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澹雅，即便是刚从吴国回到上京时，受尽了那么多苦难的澹雅也是淡定从容的，可是眼前的澹雅，是他完全不熟悉的。
　　“杀了他们！孤要将他们都凌迟处死，不，每天割一块肉，待长出新的来再割，让他们全都生不如死。”
　　“不行。”仲辛按住正欲起身的澹雅，“他们现在都是投诚的功臣，你不但不能杀掉他们，还必须奖赏他们……”
　　“我还要奖赏他们？”澹雅的双眸里充满怒意：“他们那样对待余祭……我还要奖赏他们？哥，这一次请你无论如何都不要阻拦我，我能放过凌永宏，但我决计不能放过这些人！”
　　“不行！”仲辛话语坚决，挡在澹雅身前：“你如果非得杀了他们，就先杀掉我吧！”
　　“哥……”面对仲辛的强势，澹雅踯躅不前：“哥，你明知道我不可能伤害你……”他怎么可能杀掉挡在他面前的仲辛呢？这是对他忠心耿耿，又唯一会体谅他的，像兄长一般存在的人。
　　“你杀掉那些人，就是杀掉那些功臣。天下初定，人心还不稳固，若是因此而惹来大患，颠覆王权，让你和姬余祭一个下场，你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和余祭一个下场，哈哈哈……我情愿和他一个下场，这样我们就可以永生永世的不分开了。”澹雅大笑起来，眼泪随之涌出，灿烂若花。
　　“澹雅，哥明白你心中的苦，哥也明白……失去心爱之人的痛，但是夫谭还在西京等你。你愿意和姬余祭一样的下场，难道也要夫谭和他一样的下场吗？”
　　“我……”眼泪无声地重新落下，他站在仲辛的面前，狠狠地闭上双眼，转身回到轿撵的位置上，再也不发一语。
　　冬日的暖阳从缝隙里透了进来，他靠在椅背上，紧紧地抱着怀里的木匣子，挨到脸边轻轻地摩挲着。
　　余祭，澹雅会带你去看盛放的六里芙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