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神话]神史》仙未名

1、法则的震动

　　“今天感觉还好吗？”
　　关切的询问浮动在寂静的殿堂内，那是属于女性柔和轻缓的声音。
　　馥郁的清香静滞在空气中，跟随着打破沉寂的言语延伸至窗外的黑夜下，轻轻的涟漪。说话的人或者说神祇有着非常美丽的姿容，肌肤通透如晨光，双眸明亮如星辰，她之明艳容颜让人见之难忘，即使如今略显黯淡也不掩其锋芒，那是一种浓烈的美。
　　盖亚将今天的花束放在枕边，在床边坐了下来，纤长白皙的手指试探性搭上弟弟的额头，朱红的双唇抿了又抿，终究还是没能说出什么宽慰的话来。
　　“会没事的，大姐。”
　　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躺在床铺上的青年无奈的笑了笑，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声音虚弱无力，即使露出笑容也像夕阳余晖般易逝，任谁都能看出他几愈凋零，在很久以前宛如光河流淌般的金发铺陈在枕面上，干枯脆弱，毫无生机。
　　这幅模样刺痛了盖亚的眼，作为创世的神祇之一，他们最小的弟弟厄洛斯本应同他们一样强大无所畏惧，但是他却在创世后日益衰竭，并在之后的时光里、在他们的毫无办法中逐渐衰弱到危及生命的地步，而如今这凭借她的力量才勉力维持的形貌已然摇摇欲坠，不知何时就将从悬崖上摔落。
　　她不可自已地想起他们刚刚诞生时幼弟的模样，作为爱欲之神，厄洛斯拥有着不可思议的魅力，他的相貌也是他的哥哥姐姐中最美的那个，微一抬眸就胜过世间所有，唇角一扬就让人无法自拔，虽然如今这辉耀似的美貌几乎快要消亡，但仅靠残留的痕迹就能从中窥见曾经的光辉。
　　“我们一定会想到办法的。”最终，在弟弟柔情的目光里，盖亚只能这样说。
　　——但她感受到的只有绝望。
　　这个世界上，相对于其他四位创世神而言，最先诞生的大地女神眼睫微颤，眼角那抹浓烈的艳色随之展露，轻微的叹息出自她的口中。盖亚闭目不去看了，温融的神力从她的体内扩散开来，延伸到厄洛斯身上，开始了每天都会有的治疗，即使收效甚微。
　　呈现出棕黄色的神力源源不断地投注到厄洛斯身上，调解他的身体状况，那是十分包容温和的力量，应该是有效纾解了他的痛苦，盖亚看到幼弟精致优雅的眉目稍稍舒缓了些，也感到了一丝慰藉。
　　就算是大地的力量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厄洛斯与他的哥哥姐姐们不同，他是爱欲的化身而非本体。这种区别在最初并不分明，直到世界上不再如创世初那般荒芜一片，直到大地女神盖亚开始尝试造物，世界就开始向身负‘爱欲’这一神职的神祇索取爱欲之力以添加自身的这一法则，但世间尚无爱欲出现或者说那产生的爱欲之力对厄洛斯来说太过微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没有办法像他的哥哥姐姐们一样从世界上获得充足的力量，仅仅依靠自身却又无法满足世界法则的需求。爱欲之神就在这样的循环中越来越虚弱，神力流逝几近枯竭，假如不是盖亚一直在使用自己的力量帮助他，也许他就连形体都无法继续维持了——毕竟厄洛斯是爱欲的化身。
　　他的父神，混沌的卡俄斯把他创造的太早了。
　　生命越多，厄洛斯就越感觉到重担加身，直至如今的不堪重负。就算盖亚早已停止造物，世界也在缓慢的成长着，时间的推移让生命繁衍对爱欲法则的需求越来越大，失去超过了拥有，汲取超过了给予——！
　　在厄洛斯的沉默中，另外四位创世神不愿意相信，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爱欲之神厄洛斯将会死去。
　　大地的神力收回，盖亚替弟弟理了理散乱的额发，在他的眉间印上一吻，那么温柔又珍爱的触碰。褐色眼眸的女性明明是一位尊贵无比的神祇，但是在那一瞬间大地女神的神情几乎是虔诚的。
　　“我们都祝福你。”她柔声说道，真心实意，甚至还在这言语上加入了神力，这是属于一位创世女神难得可贵的言灵。因如盖亚这般的神祇使用言灵，他们强大的力量会让谎言也化为真实。此刻，这言灵向她的弟弟奉上，“我向父神、向世界祈求，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厄洛斯。”
　　金发的青年轻轻笑了，温和有礼，因牵动肺腑，他咳嗽起来，几乎不能自已，这足以唤醒一整个世界生机的言灵并没有在他的身上发挥作用，但是厄洛斯的眼神却是明亮的，浓郁的金眸像是翻滚着一层朦胧雾气，那种特异的魅力好像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苍白的双颊泛起红晕，似乎鲜活的生命注入到这虚弱的身体里，厄洛斯断断续续却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他唯一说出口的话。
　　“会没事的。”
　　然后金发的青年眸光一转，神情更加温和起来，轻言细语地倒出自己的要求，“我想休息了，大姐。”
　　盖亚没有察觉到这言语之下的决定，她顺从了弟弟的意思，只是站起俯身又为厄洛斯做了一次身体检查，确认没有继续恶化后就安静地离开了。
　　爱欲之神注视着大地女神远去的背影，当逶迤在地的浅绿裙摆逐渐消失在寝殿门外时，他躺了回去，全副心神都沉浸到自己的思绪中去了，因此没有看到盖亚最后回眸担忧的一眼。
　　厄洛斯要做一件事，一件他谋划了数百年却始终没有下定决心的事情。这件事的决定令他兴奋令他难耐，就连薄弱的身体都因亢奋的精神而跃跃欲试，他的眸底有着异样的光。
　　决绝而疯狂。

　　宁静的夜色下，黑发黑袍的塔尔塔洛斯坐在神殿外廊的横栏上。他半倚着柱子，一只手置于膝上，流丽的漆黑长发顺着背脊滑落在地，细密眼睫似是濡湿的冰凉，底下黑眸微阖，一瞥之下，清寒之感油然而生。一串紫花藤蔓垂下，正巧落在他的肩头，映在素净指尖所持的酒盏里，于是一丝清甜便萦绕上深渊之神。
　　纯净的风里传来了熟悉的气息，越来越接近，这个世界上第二位诞生的创世神知晓那是谁，但并不去看，只是轻轻抿一口酒。
　　“夜安，塔尔。”盖亚说道，温和的褐色瞳眸中染上一丝笑意，她的视线划过弟弟被酒液浸透的唇，淡薄的赤色。
　　略微的惊讶后，大地女神调笑道，“你不是不爱饮酒吗，清酒的味道都不适应还喝烈酒？”
　　“又无碍。”塔尔塔洛斯微抬眸，扫她一眼，清寒的瞳仁中带着一点恍惚的雾气，他回答道，“只是酒而已。”
　　“不喜欢就别喝啊。”盖亚叹息，大地女神看出他已有微醺的醉意，这是极罕见的，见塔尔塔洛斯依旧不停杯，她走过去从黑发神祇指间抽出酒盏，一口饮尽杯中物。
　　甘甜的酒液在唇齿间回转，竟品出一股微苦的涩味。
　　“这酒没有酿好，下次别喝了。”盖亚发表感想。塔尔塔洛斯偏转视线，看她一眼，不言不语。
　　他们明白其实那并不是没有酿好。
　　两位神祇都没有继续说话的意图，四面彻底沉静下去，唯有微风与花香伴着他们。
　　“厄洛斯……怎么样？”半晌，塔尔塔洛斯终于问出现在最想知道的事情，他在说自己幼弟的名字时感到一阵艰难，如鲠在喉。
　　盖亚摇了摇头。
　　深渊之神知道答案了，离奇的是他竟没有什么失望之情，连过多的情绪也无，也许早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那个唯一的答案了，因此并无期望。
　　塔尔塔洛斯不再开口，他的黑眸无波无澜，轻微的一眨后也不再看了，深渊般静寂的眉目更显沉冷。见他如此，盖亚无奈，金棕色的长卷发摇晃了一下，细细的藤蔓从中伸出攀上大地女神的长发，打出漂亮的结，随后她提起裙摆，坐到深渊之神——她第一个弟弟身边陪着他。
　　盖亚、塔尔塔洛斯和厄洛斯之间的感情要比另外两位神祇更加亲厚些，究其原因不过是他们拥有一个共同的、心照不宣的秘密——他们都拥有此界之外的记忆，通俗点说，那就是他们都是穿越者。但其实这点也无所谓了，无论过去怎样，现在他们是卡俄斯的子女，是源自一脉的兄弟姐妹。在漫长无尽的时光里，这点共同秘密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让他们认识到在这广阔的世界中他们并非孤身一人，因而幸得一处温脉的暖意吧。
　　如果不是有特别的事情发生，或许他们就可以这样度过绵绵无边的夜色，直到黑发神祇醒来，然后盖亚会向他道一声温和的‘早安’——即使永夜从不褪去，附上温暖的一笑，塔尔塔洛斯迷蒙一会后，也许会返回深渊，也许他会去看看自己的幼弟，稍稍的玩闹。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法则的震动打消了一切可能，与世界联系紧密的神祇们仿佛听到了哀鸣声，惊疑不定盘旋在四位创世神心中。
　　与被惊醒的塔尔塔洛斯面面相觑了一会，盖亚脱口而出，“厄洛斯！”

作者有话说

　　修文，设定重开，时间进度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