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爱》夏∮雪

1、一

　　韩静坐在床脚。
　　日暮时分，她的脸上阴霾了一片。
　　她痛苦地回想，在她被锁在这间小屋子前的一个月，她做过的那些。
　　她骗走了陆家向恒丰钱庄的贷款。没有这笔钱，陆家会给告上衙门，钱庄声誉一毁，就只能等着倒闭，关门大吉。
　　她还勾引了陆家的长子，她甚至不记得那个单纯憨厚的男人叫什么。
　　然后，她逼死了一个无辜的少女，因为她带着她的新郎在新婚之夜远走高飞。
　　再然后……
　　韩静舒展了眉头，苦笑自己在烦恼些什么，内疚些什么。
　　一切的一切，都是陆家欠她的。
　　她扫视这间破残的小屋。
　　昏暗的光线下，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同样破残不堪的童年，而母亲梦呓般的哀鸣总是萦绕在耳畔，久久不去。

　　门被人轻轻推开，倾泻而入的日光粗暴地刺痛了她的眼睛。
　　一把剑白晃晃地搁到了她的面前。
　　韩静抬头，笑：“谢谢。”
　　她微笑着，闭上眼。反正，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了。陆家垮了。该做的，她都已经做了。
　　来人眯起眼，拿剑在她的脸上刮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微薄的痛使得韩静张开了眼。
　　“我不是来杀你的。”
　　陆川收起了剑，俯身，静静地打量着她狼狈的脸，“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在陆家的一年里，韩静没有见过这个青年。在戏班里待过，韩静知道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面具，用以掩饰真正的自我。而面前这个青年，韩静望着他捉摸不定的笑，即便是她已经在等死了，却也感到莫名的恐惧。
　　“绿城，有两个陆家。”
　　说完，陆川低低地笑开。
　　韩静平静无澜的眼蓦地惊慌了起来。她奋力地拉扯着身后的铁镣，冲他喊道：“你说清楚！你说清楚！什么两个陆家！你说清楚！”
　　“陆家钱庄的陆，和陆风镖局的陆，是不一样的。”陆川敛起笑，讥诮地，“很遗憾，你似乎找错了仇家。”

　　陆川走出小屋。留在里面的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喊声让他感到心烦。
　　这原本只是一间普通的柴房。陆家改建了主屋以后，厨房移了位置，作为柴房的小屋渐渐地被郁郁葱葱的野草所埋没。本来说要拆的，又听说闹鬼，于是干脆也就闲置了。他沿着小路蜿蜒，漫无目的地信步，不期然撞见了陆家钱庄的二小姐，乔清扬。
　　乔清扬问：“听说你们镖局接了个大买卖，莫非，是跑我家运东西？”
　　陆川没打算理她，绕开她，大步将行，右臂却被先一步拽住。他不悦地侧过脸，“乔清扬，你家快垮了，你还心情和我闹？”
　　闻言，乔清扬的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她松开了陆川的胳膊，愤愤地握紧了腰间的剑：“我就是来杀掉里面那个贱人的！”
　　陆川说：“你不杀她，她也快死了。”
　　乔清扬没有去琢磨他意味深长的表情，推开他，快步跑向那间小屋。
　　陆川望了眼她的背影，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没有再说什么，甩头离去。

　　陆家的二小姐并不姓陆，跟着母亲姓了乔。原因很简单，乔清扬觉得姓陆的没个好东西，所以一个人冒天下之大不韪，任性地改了姓。陆川总也想不通的一个问题，为什么陆家的老头子平时看上去挺严厉的一个人，竟然会由着乔清扬的性子，这样荒唐地准了她改姓，又搬出去，还经常出没在青楼柳巷。
　　反正，整个城的男人都知道，宁可一辈子打光棍，也不会去娶陆家二小姐。这个不注重名节的女子，又是火爆性子，纵然有着千万家底，也是没人敢娶的。

　　乔清扬一脚踢开了小屋的门。
　　果不其然，她看到韩静正拼命地用脑袋撞地。
　　听着那一声声的闷响，她不由蹙眉，弯下腰看，韩静的额头灰扑扑的血肉模糊。
　　她走过去，拍拍她：“喂！”
　　韩静已然迷离了神智，压根不理会来人的骚扰。她想要死！她恨死了自己的愚蠢！怎么就那么糊涂！两个陆家！她只记得母亲死前痛苦地怒骂陆家，可是她却没有用心去想还有一种可能性，还有一个陆家！
　　乔清扬实在看不下去。她挥剑斩断了她的铁镣，猛力拉起了韩静。
　　身上的重负一下子被卸去，韩静感到轻盈了起来。迷迷蒙蒙地，她张开眼，看到了乔清扬。印象里，在陆家的一年里，她只见过她两次。一次是陆老头子的五十大寿，一次是陆家主母病危。韩静扯开嘴角，虚弱地：“你是来杀我的吗？谢谢——”
　　乔清扬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清醒一下吧！”
　　韩静摇摇头，脸上火辣辣的疼。她不解地望着她：“爽快点吧，陆家二小姐。”
　　乔清扬伸手擦掉了她眼睑上的血迹。她希望她能够看得清楚一点，这样有助于更好地理解她的话。“韩静，你被陆川利用了。你还记得你进入绿城，当时指给你看，陆家在哪里的那个车夫吗？那是陆川的手下的镖师。他知道你是来复仇的，他故意转移了你的注意力。”
　　韩静平静了下来。
　　她迎向了乔清扬的脸，这才惊觉，这个据说火爆莽撞又任性的陆家二小姐，此刻居然泪流满面。
　　“他从来都是这样，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哪怕……”乔清扬顿了顿，艰难地扬起笑，“全城的人都知道，陆家的二小姐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可是，你们不知道，我做过的最愚蠢的事情是什么——”
　　乔清扬沉默。她扫视这间既熟悉又陌生的小屋，手不自觉地抬起，抹掉了眼泪。她有时痛恨这样的虚伪，为了达到目的，利用眼泪在内的各种手段。
　　然而，她对这间小屋，有着特殊的情感。
　　她曾经在这里，把贞操交给了陆川。
　　韩静声音沙哑地问：“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乔清扬深吸口气，扶着她，走到门口。
　　“将错就错吧，你不是说你是我爹的私生女嘛，我带你认祖归宗。”
　　韩静惊愕地：“我做过那么多……”那么多不可原谅的事……她被乔清扬轻飘飘一句话，吓得几乎不能言语。
　　“我爹都不知道他这辈子都多少风流债，多一个女儿少一个儿子的，他怕是没力气记清楚了。韩静，你只要咬死了你是他的女儿，虎毒不食子，无论你是炸掉陆家还是烧掉陆家，他都不会把你扭送官府，卡擦要了你的脑袋的。”
　　“可是……”
　　“别可是了！”乔清扬不由分说地拉起她，“你还想不想要你的小命？小姐我可是难得大发慈悲的，别那么浪费我的同情心。”

　　韩静被乔清扬一路拖着，身体上的疼痛远不及心底的震痛。疼痛使得她脑袋迅速清醒了起来。她渐渐意识到，乔清扬救她，多多少少，是因为她恨陆川，想要借刀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