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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一章 海棠花妖【5】海棠花妖(2) ...

  •   欧阳明日也静静看着眼底的女子,忽然一笑。
      无声的一笑。
      无奈。
      欧阳明日很少无奈。这已经是他今日第二次无奈。
      “妖不可怕,人才可怕。”
      他摇摇头。
      “人心最可怕。”
      他看到眼底的少女倏然一笑,身子一晃,已是轻盈盈掠退了回去。
      她又亭亭立在原处,绞起了一根发梢。
      “也有人同我说过最可畏者人心,可她老人家已经很老很老了,你年纪轻轻,怎么也说这话?”
      欧阳明日闻此只是摇头:“这与年龄无关。”
      他又抬眼看了那姑娘一眼,说:“你只怕从未出过这太白山吧。”
      少女一愣,问:“你如何知道?”
      欧阳明日微笑道:“因为你同我一样——等你有一日得了机会下山去看一看便知了。”
      想了想,他又看一眼她的眼睛,补充了一句:“不过不知也罢,最幸运还是你永远就待在这山上,无事就幻成些山妖出来转一转,快活一辈子。”
      他已经不太打算从这少女口中问出些什么了。
      谁人没有秘密。
      几次面对着少女清澈无物的眼睛,久经世故的欧阳明日竟也生了怜惜。
      ——他怜惜她的这份纯粹。
      ——怜惜让她拥有这份纯粹的她的秘密。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追问破坏了她世外桃源的宁静。
      止于恩人,
      止于顺眼,
      他不想再把事情复杂化。

      少女听得出他话里有话,又没得反驳,也生不出气,只好继续绞了头发。良久不闻下话,抬眼只看到对面欧阳明日又沉了面色望向窗外,目光深远,也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
      欧阳明日的笑很好看,但他偏却不爱笑。
      现在他的笑又敛起来了。
      但这仍不妨碍他长得好看。气质好看。
      少女一动不动望着他,窗子半开着,她看到窗外清冷的光夹着细小的雪沫儿正好照亮着他半边脸颊,略显昏暗的屋内明艳俊朗似天上仙客。
      这是个绝美的姿态。
      是连男人、山妖见了也会心动的姿态。
      更何况是少女呢。
      每个少女心中都曾幻想过一个男子。
      此情此景的欧阳明日便是那每一个男子的模样。
      她还没有幻想过男子,但她知道她已经不必幻想了。
      因为他就在眼前。

      眸中陡亮,双颊一热,少女裙裾缓动,已是从身后柜中取出套金碧闪闪的雪色衣裘来。近看那裘衣明光闪烁处竟是片片金丝相织的孔雀毛羽。
      ——是一件白孔雀羽织金四合如意云纹锦裘。
      孔雀翎轻盈。
      金丝线闪耀。
      像阳光下的飞雪,跳跃浮动在少女细腻的指间。
      少女的双手很洁白。
      比雪还白。
      她细细捧着这件衣服,手便像融化在了里边。
      她柔柔浅笑着,捧着它来到欧阳明日面前,轻轻抖开。衣料四展,霎时间金光蔽目,碧彩辉煌,亮耀白雪。
      欧阳明日呢,他在想什么。
      没人知道。
      因为锦裘一展,彩光四起,他已经重新转过了脸来。
      少女就在他的面前。
      ——踮了脚,仔细将锦裘披到了他的肩身,动作温柔仔细,嘴角噙笑。
      她此刻距欧阳明日如此之近,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她头顶挽着的发髻和髻上斜斜衔着的一枝海棠。
      海棠香很浅,
      淡,
      缥缈,
      像梦中丽人的衣角,风吹过一抹,如何也抓不住。
      海棠香是一个梦。
      晨起将醒的梦。
      它还未开,梦便已醒了。

      “宝刀配英雄,华衣便当配仙人。公子仙人容姿,这件白雀裘今日总算是有主了。”系好裘上缎带,少女眼眸忽闪抬起,开心地看向了面前的男子。
      “姑娘果真山间精华,白孔雀翎天地灵物,人间难寻,居然在此见到。”欧阳明日垂眸看到此等珍品,心里一凛,忍不住开口赞叹道。
      他最喜收藏人间珍宝,知道白孔雀翎非中土产物,这件锦裘怕是连中原皇室也未必拥有。
      但这个姑娘却有。
      这让他禁不住再次好奇起她的来由。
      “公子喜欢最好,这件衣服便当做我给公子的见面礼吧。”少女见欧阳明日喜欢,自己更是开心。
      欧阳明日闻此说道:“大恩不言谢,姑娘救了在下性命,又赠了在下珍宝,有朝一日如若有缘再见,我必当倾力奉还。”
      姑娘掩唇一笑,问:“如何奉还?到时候我老了,你也老了,都变了模样,谁也认不出谁了,还怎么奉还?”
      欧阳明日略作思索,说:“那许一诺言如何?我从不轻易许诺,诺言一旦许出,便永不收回,必当兑现。”
      说着他从腰上解下一块碧绿玉玦交付到了少女手中。那块玉玦玲珑精致,其上纹路自成云海,透亮轻薄,色泽温润,握于手心温而细滑,见之便知乃连城之宝。
      碧色的玉落在少女莹白的手心里,宛若雪中一点碧荷窈窕而立。
      少女眼中一惊。
      “我只是于你说笑的,你怎就当真了?”
      她急着想把玉退回去,却被欧阳明日一手拦住了。
      “我说话从不收回,还请姑娘现在就许一个愿望吧。”
      少女一愣,睁大眼睛看着他,看到欧阳明日表情认真,绝不是在玩笑。
      她忽然无缘由紧张了起来。
      ——她想不出什么愿望。
      ——她会有什么愿望是非要一个男人来替她完成的呢?
      想到这里,她秀气的两抹眉毛轻轻蹙了起来,蹙的好看又可爱。
      ——除非……
      她忽然“嗳”了一声。
      脸也红了起来。
      她站在欧阳明日面前,手里托着那枚玉玦,头深深埋着,脸红的好似被火烧了一般。
      这次是欧阳明日愣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叫她想一个愿望她会脸红。
      她在想什么呢?
      欧阳明日想张口去问。
      但少女已经先开口了。

      她终于说道:“可我现在还想不出。不然——”
      她抬头看了欧阳明日,脸上红褪了些,但眸子依然亮的刺眼。
      欧阳明日笑了,笑的很温暖,他很少这样温暖地笑。
      他没有注意到少女又红起来的脸。
      他只是伸手将少女摊开的手握紧了回去。
      “不要紧的,你可以慢慢想。——我赛华佗的诺言可是比这雀裘还要稀贵的。”
      欧阳明日这一句话说的相当傲气。
      他的傲气很有根据。
      ——武林上有几大幸事,其中一幸是成为欧阳明日的朋友,又一幸就是得到赛华佗的一个诺言。
      赛华佗从不轻易许诺,也从不轻易帮人,但他一旦许诺,一旦出手,便一定会兑现,一定会帮到彻底。
      赛华佗最讲诚信,也最有能力讲诚信。
      人人都想得到赛华佗的一个诺言。
      赛华佗的一个诺言万金难求。
      欧阳明日说完这一句,以为少女会发出些惊叹、好奇,至少是不信或不屑。
      但她都没有。
      她笑了出来。
      笑的很隐忍。很不忍。
      她一边笑着,口里一边叹说:“华佗——赛华佗?哈,你居然叫’赛华佗’?你为什么要叫这样的名字?谁给你取的这样的名字?”
      她一口气问了太多问题,以至于脸上又涨红了起来。
      这次是笑红的。
      红的像她发间的海棠迎风展开。
      她眼睛睁了很大,双颊红扑扑的,抬头问他: “你这么年轻,又这么好看,做什么要取这样老态的名字?”
      欧阳明日看她这么好笑,有些惊讶,有些无奈,却是第一次毫不生气,只微笑解释说:“你可知不管行军打仗还是聚众斗殴都要先报上自家名号——不论本事如何,名号首先都必须响亮。——我取一个老态的外号,在江湖上走一走,也不至于一出门便被看轻了,打架时兴许还能吓一吓对方。”
      他这一番理由不过一时兴起的胡编,讲完自己也觉得好笑起来,摇摇头跟着笑出了声,再看那花妖姑娘,更揉了腰肢不住的嗳呦,像风里的细柳,飘飘荡荡地轻摇。
      欧阳明日蓦然觉得自己今日笑的次数是过去数月加起来还要多了。
      “原来是外号——不过真想不到,你本事这么厉害,竟也会如此’谋划’!”
      少女笑够了直起身子冲着他摇头,忽然又想到什么一样,狡黠笑说:“你这么会起名字,不如帮我也起一个吧!”末了又补充了一句说:“不过不要算到那个愿望好不好?”
      欧阳明日瞧她这幅模样无奈又好笑,说道:“你就不怕我也给你取一个这般老的名字?”
      少女直摆手:“不怕不怕,我也想凭个名号唬一唬山里的妖精。”
      欧阳明日闻此轻笑不再言语,目光扫过少女周身,手不自觉绕上了鬓边发缕。

      欧阳明日认真思考起来便爱绕发。
      小时候头发尚不够长时绕的便是暮花酒垂下来的长发。
      暮姐姐的头发黑长且滑顺,泛着淡淡的皂角和米水的清香。欧阳明日偎在她怀里,嗅着她发上的香气,手指便会不自觉绕起一缕。
      他总绕着指尖发缕迎光看去,亮闪闪的好像根缎带。
      缎带缠绕在他的指上。那么长,那么香,那么的温柔。
      就像暮花酒柔软的手指同他的在缠绕。
      欧阳明日又想起了暮花酒。
      明明无甚相像,但一看到红裙姑娘他就总是会想到她。
      是因为她们都穿着红色的裙子么?
      欧阳明日不知道。
      欧阳明日思索的样子认真沉静,少女立在那里细细看着他,面上笑容明媚如林中寒梅怒绽。
      他抬起眼来,望到她的笑容,便又想起了天山上大雪里的寒梅。
      想起了寒梅后的暮花酒。

      十一岁那年,他方抄好一句诗,抬眼朝窗外看去便看见了雪地里正集着梅花上雪的暮花酒。
      天山冬季严寒,满院花草皆败,只那一树寒梅开的热烈。花上落了雪,他很喜欢用那雪泡茶的清甜。
      暮花酒仍系着条红裙,比起六年前却是高挑许多。雪地里她的红裙飘扬翻卷着,不觉间勾勒出她青涩的身形,窈窕动人似天上落雪。
      她回眸见到窗后明日,扬眉一笑,扬手朝他挥舞起来。
      她的皮肤很白,白的清丽,白的动人,白的温柔。她立在那里挥舞手臂,雪就像融化进了她的身体,像从她的身体里飘散出来。
      雪飞了一天一地。
      天地都温柔起来。
      温柔笼着窗后的欧阳明日。
      亦惊了欧阳明日。
      惊艳。
      惊艳的一眼,一笑。
      他执着笔一顿,白纸染墨。
      “万树寒无色,南枝独有花。”
      是他才抄的诗句。他望着雪里的那抹俏丽,轻声念了出来。
      隔着繁花,暮花酒笑容明艳盖雪,她用力朝他喊着:“明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清!”
      她的声音荡在花雪中,像浸了花香,温柔动听。
      “我说暮姐姐是全天山唯一的花朵!比天上的雪还要好看!”欧阳明日便也笑了。他坐在窗后,声音高朗,——他的声音已逐渐褪了六年前的稚嫩,此刻透了飞雪,寂静回荡在整个谷间,如水击玉石,朗润透彻。
      他的头发已经长长,仔细用玉冠束了。雪色的衣衫透了风扬着,飘然若仙。
      他静坐在窗后轮椅上,漫天雪花纷扬,轻掩眉目。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他已记不清花后暮花酒飞红的脸颊。

      “便叫’南枝’如何?”欧阳明日眉宇陡展,扬眉冲少女一笑,声音朗朗。
      南枝。
      南枝有花。
      花念旧人。
      屋内光缕起起伏伏,映在欧阳明日陡然抬起的眼眸中,变幻绚丽如极地之光。
      他的笑容温暖俊朗,抬眼间周郎一顾不及。
      四目相望,似是旧时相识。
      她已沉溺于眼前星海。
      “好,就叫’南枝’。”少女唇角轻抿,眼中欣喜迷离,点点头自顾小声应了。
      她的声音极小,像吹过缕风,一滑滑过了欧阳明日的耳尖,什么也没有了。
      只有她脸上愈深的笑容展示着她的兴奋与欢喜。
      —— 她喜欢这个名字。她就要一辈子不忘记这个名字。
      雪光中,红裙的少女踮了脚,一凑凑到了欧阳明日的鼻下。
      她的气息近在咫尺,极淡的海棠香气浓郁到窒息。
      他又看得清她发上鲜红花瓣上凝着的雪珠。晶莹的光珠像她眼里闪烁的光彩。
      光彩里映着他的模样。
      他身上的孔雀毛羽灿烂眩晕。

      “我好喜欢这个名字——我还有去年亲手酿的海棠酒,一会儿回家去拿来予你喝,感谢你。”
      少女的声音轻轻响在耳边,混着温热的鼻息,像远隔云端,缥缈失真。
      她从来就像一个梦,至纯至洁,自生自息。
      她又退回身子,盈盈笑着,转过了身去。
      她从柜中取出一套宽大的青色衣袍来。
      少女将这套衣服递到了欧阳明日手中,微微垂了眼睫,又抬起来,看着他俏皮一笑说:“拿酒之前,我要先去外边给你烧些热水,好你自己擦洗擦洗身子。”
      她又别了眼去,脸上悄然一红,指了指欧阳明日身上染血的长袍说:“之后你把它换下来,我给你清洗好后再还给你。”
      欧阳明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袍,脸上也是莫名一热。
      热到他一时无法抬眼去看面前的姑娘。
      他不明白自己在热些什么。
      他低头想着这个问题,听到了一声响。

      是红裙的姑娘,她没有再等欧阳明日开口,就转身一个人从暗门先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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