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浦镇传说》胡子的胡

7、尾声

　　逃，她能逃去哪里，青浦镇以外又是什么？
　　其实青浦镇不大，四四方方的一小块，依着山傍着水，四季鲜明，风景优美。可脱去了那层漂亮的外衣，有多少人知道底下竟深藏着这样的毒瘤？它让每个知道她秘密的人都心生胆怯。梨悠一直以为老宅子就是这镇上最神秘最令人恐惧的一个地方了，可是真相层层剥开，老宅子不过是青浦镇最荒谬最离奇传说中的一小部分。
　　如果连眼睛都可以骗人的话，究竟还有什么是值得相信的呢？
　　梨悠在大街上奔跑了很久，她不能也不敢停下来，每一处亮着灯火的地方都成了她恐惧的根源。就这么跑下去吧，她想，也许跑着跑着就出了青浦镇，或者天亮了，然后发现这一切不过是场梦。
　　月亮逐渐西移，渐渐变成不可分辨的形状。一声鸡鸣后，东方泛起了鱼肚白。
　　梨悠不知不觉跑到了学校附近，今天不是上学的日子，没有学生的学校静谧的可怕。
　　她慢慢放缓了脚步。她看见不远处的小路上，她们从外地来的代课老师牵着三岁女儿的手走着，另一只手抱着什么东西，脸上是耐心而温和的笑容。而他的女儿则一脸天真地抬头望着爸爸，蹦蹦跳跳地走着，身上天蓝色的小裙子随着她的动作一起一伏。
　　是最受孩子们喜爱的小杨老师。他常常会给学生们描述外面的世界，楼房啊，汽车啊，公园啊……连相机的事梨悠也是从他那儿知道的。
　　“梨悠？”小杨老师远远看着了她，一脸惊讶“这么早你来学校做什么？今天没有课。”被小杨老师牵着的小女孩也好奇地抬头打量这个奇怪的小姐姐。
　　“小杨老师……”梨悠觉得自己的眼泪又要流出来，却有一点儿希望，像是黑暗中行走的人看见了一丝火光，“你是从外面来的，你告诉我怎么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不能待在这里，不能……”她停住了。
　　小杨老师已经走近了，他焦急地打量了她一番，语气中不无担心：“梨悠你和父母吵架了？离家出走可不是小事！听老师的，快回家吧……”
　　梨悠却像什么也没听见，话也不会说了，只有目光死死盯住小杨老师单手抱在怀里的东西。尽管那东西被一块布半包着，梨悠依然看出来了，那是一块一尺多长的木牌。

　　老宅子塌了。
　　镇上的人都知道了，赶来嬉闹围观。老宅子是上世纪的建筑，又兼有许多离奇古怪的传说，它的倒塌勾起了小镇上许多人的好奇。
　　“也许是妖魔作祟？”
　　对了，青浦镇上还流传着一个传说，就是老宅子下面镇了一只妖怪。
　　“我看又是哪伙毛贼使坏……啧啧……连房子都塌了……”
　　“哎，多少年了，房梁也该被虫蚁蛀空了。”
　　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直到镇长带人来收拾残局。
　　正值中午，艳阳高照的时候，围观的人终于逐渐散去，各自回家生火做饭。
　　老宅子的传说终于在这一天断了，再也没有大人会威胁孩子说“把你扔进老宅子”了，所有的秘密都已深埋地下，没有人再去窥探它的往事。
　　然而，当所有人都散去的时候，只有一个人还直愣愣的站着，一身灰暗的衣服辨不出颜色，浑浊的左眼茫然的睁着。镇上一个人认出了他，走过去：“老丁，你也来看热闹……”
　　瞎子老丁呢喃了两句。
　　那人没听清，往前凑了凑，“你说啥？”
　　“散了……没了……哈哈哈！”老丁干涩的嗓子里蹦出奇怪的笑声，然后他猛地冲向已成废墟的老宅子。
　　冲到一半，他倒了下来，匍匐在地上，双腿弯曲成奇特的形状。所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却没人敢上去扶她，所以也就没人听见他口中冒出的最后一个字。
　　“姐……”老丁翻着的右眼望向天空，终于没了呼吸。

　　镇上另一件引人关注的事就是方家十二岁的女儿不见了。镇长发动全镇的人把整个青浦镇都找过来了，也没有人发现方家的女儿方梨悠。听说梨悠的父亲因此重病在床，足不出户，而梨悠的母亲则像疯了一样满大街地找她女儿，逢人就问“你看见我的女儿了吗？她叫悠悠，她才十二岁……”在找寻无望后，梨悠的母亲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烧了老宅子的遗骸。逼人的火光下她的脸惨白如鬼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都怪你，害我没了女儿……”她对着火光喃喃。
　　“历经风雨数十载，阅遍人间无数情”的老宅子终于彻底湮灭，燃成烬，化成灰，消失不见了。
　　此后没多久，方氏夫妇就双双去世了。也许是时间已到，也许是他们知道了女儿不可能再回来，留存人世的最后一丝牵念终被斩断，一切便都结束。
　　由于他们在镇上已没有什么别的亲属，就由镇长出面收殓。
　　镇上唯一的送葬师熟练地让人抬起方家正屋里两具盖得严丝合缝的棺材，抬到镇西边的“亡墓丘”土葬。一路唢呐、钷锣声不断，送葬师扶着棺唱起了每次送葬都会唱起的小调。
　　“入世悲欢多哎……散时风尘尽……哎啰哟……风尘尽哎……得往生哟……”拖长了声音的调子盘旋在送葬队伍的上空。这也是青浦镇的习俗，“死了”不叫“死了”，而叫“散了”，据说是对死者的美好祝愿。
　　入土为安。一抔抔黄土挖出来又重新埋进去，一会儿就鼓出一个土丘。在“亡墓丘”，这样没有碑文的土丘不知有多少，没人知道下面埋的是灵魂还是尸体，抑或什么都不是。
　　只有送葬师，亲手钉死棺材唱着“亡歌”的送葬师，知道棺材里除了一块刻了名姓的木牌外，什么也没有。没有□□，它更锁不住灵魂。
　　然而送葬师只是站在土丘前，等待那柱灵香慢慢燃尽，无悲无喜的眼睛深邃透彻，带着看惯了的漠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