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观星》尚云汐

1、七星楼

　　“看起来，副楼主这个位置已经不适合你了。”少女平静而随意地说道，“暗夜，你去摇光堂带新人罢。”

　　议事厅中霎时一静。玄衣少年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坐在上首的华衣少女。

　　少女以手支颐，从容回视，神色中甚至带出了一丝漫不经心。

　　她在等他的回答，只是这个回答她早已知晓。

　　“……是。”少年垂下眼，低声应道。

　　果然，暗夜从不会给她另一种答案。少女放下手臂，弯唇浅笑：“那么，联盟之事还有人有异议吗？”

　　议事厅静默了片刻，天权堂主道：“我等并无异议。”

　　提出反对意见的副楼主已经被罢免，他们这些堂主又何必触这个霉头。说到底，和六合楼暂时联盟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两家争斗已久，即便是两家罢斗也会互相提防。除了暗夜，七位堂主原本也并不如何反对楼主的提议。

　　至于副楼主因此被罢免……其实七位堂主也都心中有数。楼主对副楼主不喜也并非一日两日，众人都是看在眼里的，今日楼主因为一件小事借题发挥，虽然令人意外，但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听到满意的回答，少女笑意愈深：“既然诸君都同意，那便这般定下罢。”

　　“散会。”

　　她率先起身往厅外走去，七位堂主跟在其后，也纷纷出了议事厅。唯有暗夜坐在原处，定定地望着门口。

　　“暗夜公子。”

　　暗夜收回目光，看到天璇堂安排来做会议记录的青衣女子正站在他身边，担忧地看着他。

　　“是我打扰你了吗？”暗夜面露歉意，“抱歉，刚才在想事情。”

　　“没有没有。”女子有些慌乱地解释，“是我打扰公子了。”

　　暗夜微微勾了唇角：“那我先走一步了。”他颔首为礼，“再会。”

　　*

　　暗夜出了议事厅，往摇光堂走去。

　　他方才只是在想，之后的路该怎么走。从被师父收入门下那天起，不，是从被大小姐救下那天起，他便只为她一人而活。

　　他在师父临终前答应过：他会帮大小姐守住楼主的位置，他会护着大小姐一辈子。

　　自从师父仙逝以后，他一直是副楼主，一直在负责七星楼的大小事宜。如果大小姐不再需要他，那……

　　他只有去摇光堂了罢。

　　去摇光堂带新人不过是个好听的说法。这么多年的相处，他对楼主实在太过熟悉，又怎么会不知道对方把他丢进摇光堂，是想让他从最底层重头来过。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那么，如你所愿。

　　*

　　“副……”摇光堂主把后面的“楼主”两字咽了回去，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的笑到，“暗夜来了啊。”

　　“是。”暗夜平静地点头。

　　刚才在会议上发生过什么，参会的两个人心知肚明。摇光堂主微微一颔首：“你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规矩我也不必多说了。你是想直接考核出摇光，还是留在这里做训练，都由你自己决定罢。”

　　“多谢堂主。”暗夜抱拳行礼，“我想留在摇光训练一段时间。”

　　摇光堂主点了点头：“我叫人给你安排。”

　　摇光堂主早有准备，暗夜更是驾轻就熟。待一应事务都安排妥当，暗夜便准备直接去训练场。留在摇光的初衷固然是为了不再碍楼主的眼，但是既然已经来了这里，他也有心打磨自己的武功。

　　只是他正要出门，却遇上了住在隔壁前来问候的邻居。

　　“我是前两日刚进七星楼的新人，叶茵。”穿着水蓝色衣裙的少女声音轻轻柔柔，眉目间都是温婉的笑意，“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暗夜一怔，飞快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女，果然在对方的面容中瞧出几分熟悉的影子。

　　原来如此。

　　“在下暗夜。”

　　难怪楼主今日突然发落了他。

　　他侍奉师父多年，自然对师父的家事也有些了解。师父早年与师娘合离，大小姐叶蓁跟着师父留在七星楼，二小姐叶茵则被师娘带走。

　　师父临终之前，仍旧惦记着多年不见的师娘和二小姐，特意嘱咐过他：若是有缘相见，便对她们母女照顾一二。

　　原来，就是眼前这位姑娘。

　　原来这一次，楼主当真是想让他带新人。只不过这个新人，专指的是眼前这位二小姐。

　　*

　　“叶姑娘请坐。”暗夜把叶茵让进屋中，顺手取了茶具来煮水烹茶，“叶姑娘刚来七星楼，想来对这里了解不深。暗夜在楼中十余年，自忖尚能为姑娘解惑。”

　　“多谢公子。”叶茵温柔浅笑，“我确实不太了解七星楼。”

　　“七星楼分有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堂。而我们现在，就在摇光堂。”暗夜的声音轻缓温和，“摇光堂负责对新人进行各方面的培训，然后由考核结果与个人选择综合决定每一个人的去向。”

　　“一般情况，小孩子至少在这里学习一两年才能出摇光堂。而像我们这样的年纪，多半只是在这里走个过场，对楼里有一定了解之后就会考核出去；当然，也有人想在摇光堂多磨炼一番武功，日后出任务也更加稳妥。”

　　“不知道叶姑娘作何打算？”

　　叶茵偏头想了一想，道：“我倒是想着尽快考核通过，也能为楼里做些事情。”

　　暗夜了然，继续道：“考核出去便是进入其他六堂。天枢堂总管医疗方面，天璇堂总理对外交涉，天玑堂管控财务，天权堂执掌情报，玉衡堂是刑讯之所，开阳堂负责杀手的一应事务。不知道姑娘对哪一堂有兴趣？”

　　“叶茵别无所长，唯有家传的武功倒还勉强能入眼。何况七星楼毕竟是杀手组织，想来开阳堂应当不错。”少女抿唇一笑，恰如春桃初绽，艳色夺人。

　　“那我便为叶姑娘分说一二。”暗夜神情自若，一边取水淋壶，一边解释道，“开阳堂负责杀手的任务安排、日常训练和年度考核。叶姑娘大约知道，如今杀手组织有七星、六合两楼，两家相争多年，开阳堂压力不小，故而对于杀手要求颇严。任务失败、训练无故未完成、考核级别下落都会面临惩罚。不过相应的，任务完成后的酬劳极为丰厚，考核级别提升也会有不菲的赏金。”

　　“杀手的等级分为星纪、玄枵、诹訾、降娄、大梁、实沈、鹑首、鹑火、鹑尾、寿星、大火、析木十二个层级。任务会根据杀手的等级进行安排，日常训练则由一些年纪偏大不能出任务的前辈们为每个杀手设计针对性的训练单。”暗夜说着微微一笑，“叶姑娘也了解，杀手这行当对年龄要求不小，一般不惑之年就得退下来，若是身体差一些在而立之年退的也不少。这些前辈为七星楼付出良多，七星楼也不能亏待，所以安排这些前辈做一些指导后辈的事情，每个月的月俸也十分可观。”

　　“七星楼考虑的很周全啊。”叶茵感叹道。

　　“也是先楼主和楼主心善。”暗夜微笑。做杀手这行哪里有什么善心，还不是跟六合楼抢任务抢杀手的结果。

　　“还有件事叶姑娘应当了解。”暗夜斟了一杯茶，奉到叶茵面前，“开阳堂杀手出任务，可以单人行动，也可以多人合作，只看个人习惯，不过要提前报给堂主知晓。不知道叶姑娘是想自己执行任务，还是喜欢与人同行？”

　　“我是愿意有个同伴的。”叶茵柔柔地笑，“只不过初来乍到，没有熟悉的人可以邀请。”

　　“这个叶姑娘不必担心，只要上报堂主，开阳堂自然会安排。”暗夜抿了抿唇，“不过，不知道叶姑娘可否愿意和在下组成一队？”

　　“叶茵自然是愿意的，只要公子不嫌弃我武功微末给公子添麻烦就好。”

　　“既然姑娘愿意，我们明日便去考核出摇光堂，不知姑娘可方便？”

　　“哪里有什么不方便，依着公子所言就是。”

　　*

　　翌日。

　　“暗夜？”摇光堂主惊讶地看着对方。

　　“抱歉。”暗夜尴尬地扯了扯唇角，“我昨晚改了主意，想今日出摇光。”

　　“既然你有成算，我便不说什么了。”摇光堂主无奈地摇摇头，“还是去开阳堂？或者你想去别的地方？”

　　“还是开阳。”暗夜抿了抿唇，“实在麻烦您了。”

　　“这算什么麻烦。”摇光堂主摆摆手，“你直接去考核罢。”

　　考核历来是个麻烦事，暗夜足足考了一整天才算结束，却在回去的路上碰见了叶茵。

　　“叶姑娘。”暗夜弯了弯唇，“又见面了。”

　　“暗夜公子。”叶茵抿着唇笑，“今天考核的成绩应当不错罢。”

　　“尚在我预想的水平范围内。”暗夜轻描淡写道，“不知道叶姑娘如何？”

　　“还算可以。”叶茵的笑意明显了几分，“总归考核结果明日便会公布，希望我的水平不会让暗夜公子太过失望。”

　　“叶姑娘太谦虚了。”暗夜微微一笑，“姑娘不必唤我公子，直接叫我暗夜就是。”

　　“那你也不要太客气，唤我叶茵便好。”叶茵的声音温婉，恰如一缕清风拂面，“我们日后还要做搭档，一直这样客气下去不利于培养默契。”

　　暗夜垂下眼，淡淡一笑：“叶姑娘的名讳，暗夜怎敢冒犯。”

　　“明日换住所，也并非轻易事。天色已晚，叶姑娘早些休息。”

　　“暗夜告退。”

　　叶茵望着暗夜远去的背影，心下一怔。

　　他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罢。

　　倒也不算意外。他是父亲的入室弟子，自然比旁人知晓得更多。她和姐姐玩这一出微服的把戏，如何瞒得住他？

　　暗夜此人，进退得宜行事有度，她冷眼观之，称得起一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可为何姐姐提起他的时候，却有着显而易见的不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