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欧阳少恭成为花满楼》迢迢碧落

4、第三章

　　山野之间本没有路，荆棘丛生，灌木丰茂。
　　风晴雪一手执着高大的镰刀，一手紧抱着怀里的婴孩，艰难地前行着。
　　那是一个很小的孩子，方才一岁的样子，被风晴雪用斗篷护的严严实实，只能看见一抹胎发顺服地长在头顶。
　　她已经被追杀了一路了，来人势力似乎很大，即使用了腾翔之术，但好像只要在城镇稍作休憩便立马会被找上，不得已，她只能往山林里钻。
　　可云溪实在是小，山林多瘴气，又有蛇虫鼠蚁，以辟邪之骨塑造的肉身太过脆弱，风晴雪甚至不敢在大风的夜里露宿野外。好在今日入了这片林子，那些追杀的人似乎就被甩开了。
　　风晴雪渐渐地松了神经。

　　可这一日的好运似乎也随着日落到了尽头。
　　她不知有多少年没再见过眼前这个人了，可只一眼，明明连外貌都变了，她仍旧认出了来人。
　　“欧阳先生……”风晴雪蠕动着嘴唇，吐出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

　　欧阳少恭正站在一颗树下，闻言，礼貌而温和地冲风晴雪点了点头，道：“晴雪，当真是许久未见了。”
　　风晴雪臂弯里的孩子蓦地哭了起来。

　　西门吹雪的朋友并不多，最多的时候也只有两三个，但陆小凤却一直是他的朋友。是以，在玩笑似的让陆小凤用两条胡子作为交换后，西门吹雪就痛快地答应了陆小凤的要求，然后在即将入夜之时随陆小凤一起出了庄。
　　他本不必此时出庄的，即使是答应了陆小凤，他也不必此时就动身。
　　但他想去见一个人，一个原以为会见面却没料到他不愿入庄的人。

　　当西门吹雪跟着陆小凤去见花满楼时，那人却已不在那片桃林里了。
　　欧阳少恭耗在风晴雪身上的时间比他意料地久，竟是让他没能及时赶回去。
　　当陆小凤急匆匆赶过来时，就只看见翩翩君子的花满楼正抱着一个襁褓站在一条溪水前，而不远处一个女子半跪在地，倚着一把高大的镰刀勉强支撑着身子。

　　风晴雪满眼的担忧急切，直直看着欧阳少恭怀里大哭不止的婴孩，几乎是哀求着说道：“先生，请把云溪还给我。”
　　欧阳少恭动作轻柔的抱着孩子，闻言，惊讶道：“云溪？韩云溪？”他的神识瞬间扫了一遍怀中婴孩，下一刻脸上便流露出了一点惘然：“那百里屠苏呢？”

　　风晴雪伤得很重，已是说不出话了，只睁着一双美目戚戚地看着欧阳少恭。百里屠苏是谁呢？一半的韩云溪加上一半太子长琴的魂魄才有了当年的百里屠苏，但太子长琴获罪于天，任她在世间行走九百年，也不过复活了云溪，只是云溪……而不是苏苏……

　　良久，欧阳少恭才似是回了神，只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当真是可惜了……”他微微闭了闭眼，然后便轻轻地走过去，把怀里的孩子放回了风晴雪臂弯里。他脸上带着寂寥的神情，站起身时只自语了一声：“又只余我一人，忆这千载光阴了……”
　　此情此景，此言此语，就是敌视着欧阳少恭的风晴雪也不禁潸然泪下。
　　欧阳少恭却不如她这般悲恸，心底虽有遗憾，却也并无太多悲怆，只叹一声，留一瓶帝女玄霜，便转身而去。
　　风晴雪抱着韩云溪，含泪服了药，趔趄地站起身，眉宇间带着一番纠结，片刻后却化为了坚毅，像是做了什么仓促的决定，忽然大声道：“欧阳先生，我几十年前将玉衡封印在了昆仑！”
　　欧阳少恭步子一顿，眉眼微微舒展，低声道：“多谢。”

　　不远处的陆小凤探究似的来回打量着徐徐走近的欧阳少恭和远处反向而去的风晴雪，再三犹豫却还是没问什么。
　　一旁的西门吹雪却是若有所思地看了几眼风晴雪的背影，便将注意力放到了欧阳少恭身上。此人，当真是像……

　　“陆小凤。”欧阳少恭冲着陆小凤点了点头，又朝向西门吹雪示意道：“西门庄主。”
　　西门吹雪凝视着他，道：“花满楼？”
　　欧阳少恭一愣：“自是花满楼。”
　　西门吹雪的声音冷了下来：“但那女子却唤你欧阳先生。”

　　陆小凤猛地打了个寒噤，突然道：“这是花满楼，花家七童，西门你……”他是想把话题岔过去。
　　陆小凤不是傻子，花满楼有秘密，还是不怎么愉快的秘密，但就算是要探究，也不能挖人伤疤，此前他也想知道，但如今见着那一幕却打消了念头。他心疼那样的花满楼。

　　但明显西门吹雪不是怜香惜玉的人，他冷冷地又开了口：“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言罢，他忽然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场面顿时尴尬至极。

　　花满楼的名声是怎样的？无非是温和、与人为善、君子。
　　之前他与风晴雪的对话听不分明，但风晴雪身上的伤势却是骗不了人的。那样重的伤势，委实让人难以相信会是那个连血腥气都受不了的花满楼下的手。
　　就是陆小凤，此刻也不禁无言。他担忧地抬眼去看一旁的欧阳少恭，却在瞧见他唇边那抹上翘的弧度时凝滞了目光。
　　他根本不在意，甚至还带着……不屑。

　　陆小凤忽然觉得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他终于察觉到了，花满楼一贯的温和未必不是一种冷漠。他温柔的笑，和气地对待任何一个人，不论王孙与乞丐，但他其实离谁都很远。
　　这样的脾气秉性自然是很美好的。
　　但对于想与他交心的人来说，却又太过残忍了。

　　陆小凤喝醉了。
　　酒并不好，山村野店里，怎么会有好酒？
　　但他却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手中的筷子敲着桌上的碗碟，反反复复的唱着“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唱来唱去就只有这两句。

　　欧阳少恭阖目坐在一旁，听着陆小凤鬼哭狼嚎的声音，终于忍不住道：“我并不是要拦着你唱曲，可你为何只唱这两句？”
　　“因为我只会这两句。”陆小凤理直气壮地说道，被劣酒熏红的眼珠子难得地没去瞧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是知道你的酒量的，这些酒，就是你再灌下去几十坛，也是醉不了的。”
　　陆小凤蒙头喝酒：“难道你不知道，酒不醉人人自醉？”
　　“不过是你心情不好而已。”欧阳少恭抬手拎过了陆小凤面前的酒坛，“但有人来找我了，你既没醉，还是清醒些好。”
　　陆小凤转头去瞧欧阳少恭，略带惊讶地问道：“什么人……”
　　欧阳少恭却已转头面向了小店外头。
　　陆小凤顺着他的方向看出去，就见凄迷的夜雾中，一个猫儿一样的女人正慢慢的从朦胧月光下走进来，走进了这小小的酒店。

　　那是一个充满魅力的女人，修长的身子线条柔和，周身气质慵懒而冷漠。
　　走得近了，陆小凤方才惊讶地发现，她还有一双猫儿一样的眼睛，就算是在黑夜里，也闪动着海水般的碧光。
　　这实在是个很合陆小凤胃口的女人，甚至比上官丹凤更合他这个浪子的心意。
　　但这个美人却是来找花满楼的。
　　陆小凤苦笑着摇了摇头，说不出心里头究竟是什么滋味。
　　上官丹凤、薛冰、欧阳情……还有这个女子……似乎只要是美貌的女子都能让他留意三分，那么，一身桃花债的陆小凤又有什么资格与花满楼更进一步呢？
　　到这一刻，一向聪明的陆小凤终于饮尽了杯中最后一口酒。

　　女子已经走到了两人身前，曼妙的身姿盈盈下拜，沙哑性感的声音带着一些冷硬道：“公子请先生前去抚琴。”
　　欧阳少恭闻言一愣，忽然忆起了这个女子的身份，宫九的侍妾之一。
　　他曾在宫九那儿遇见过这个女子，第一面便察觉到对方的敌意，一个素未蒙面却敌视他的女人。这一回见面，这份敌意愈加明显了。
　　他饶有兴味地勾了勾唇，翩然起身道：“如此，便走吧。”

　　陆小凤正打量着女子，闻言，忍不住道：“你就这么走了？”

　　欧阳少恭如玉的手指轻轻抚了抚长袖，轻笑道：“故人有约，怎能不去？”
　　他微微侧过头，笑对陆小凤，道：“金鹏王朝之事由我而起，我自不会不管，万梅山庄之行已了，你我不若于山西再会，可好？”

　　他问着可好，但去意已定，陆小凤还能说什么。
　　若是之前，陆小凤大抵又该为他的淡漠而伤心了，但唱过“人生得意须尽欢”的陆小凤却只闭了嘴，目送着欧阳少恭的背影没入泛起鱼肚白的晨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