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弟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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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本千夏最喜欢自己的家人了。
外婆、父母、叔叔、姑姑、表哥……还有她最可爱最可爱的──弟弟。正如好友所说，她是个喜欢弟弟到弟控地步的姐姐。比方说，自从弟弟跟父母回到东京后，她书桌上就放着跟弟弟的合照，书桌有一个抽屉全是放跟弟弟有关的纪念品，连记事本里也贴上了弟弟的照片。
但是，这样爱弟弟的姐姐，在很久以前也曾经讨厌过自己的弟弟，应该说，是曾经非常妒忌他。
她觉得他把自己的父母抢走了。
「没办法了，也只能这样了……」
「可是，这是要把千夏一个人留在这边啊。」
某个晚上，她睡眼惺忪地摸黑去了洗手间，却发现父母房间的门还亮着灯。那时候她才七岁，正值好奇心旺盛的年纪，也没有「父母可能在忙」……咳咳，那方面的常识，于是她悄悄走到父母的房间旁边，碰巧听到了父母的对话。
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时整个人愣住了，然后把耳朵贴在门上，想要更清楚地听到里面的声音。
「千夏刚上一年级，而且那边的小学也不太适合她啊……东京的空气始终不太好，你最近的病又严重了……」
「可是你说千夏怎么办啊？
她一直知道妈妈身体不好，据说生她的时候特别辛苦，她出生了以后妈妈的身体更是衰弱，每个月都要到医院例行检查一次。现在妈妈刚怀上孩子，脸色好像比以前更苍白。
她的父母是想把她留在东京，他们回老家那边，让妈妈好好休养。
那时候，尽管她大概了解到父母在说甚么，但那幼小的心灵却无法接受这件事。
她想回房间了，双脚却动弹不得。
「要是拜托妈妈的话……你觉得怎么样？」
她大概懂得爸爸说的妈妈是指外婆，因为她的祖母很早就过身了。外婆跟他们住得很近，他们一个月至少去拜访她好几次。不过，她不是特别喜欢自己的外婆，因为外婆总是很严肃，跟她说话的时候，多是跟她说一些道理。
就算是多乖巧的孩子，也不会想整天被抓着说教。
父母这是要把自己丢到外婆那里吗？在她看来，父母就像是为了这个将要出生的弟弟或妹妹不要她了。
她终究还是忍受不住，放轻脚步悄悄回到了房间。她用被子盖过了头，一方面努力思考刚才父母所说的事，一方面感到非常不安。
真讨厌。
如果爸爸妈妈只有她一个孩子就好了，如果他们只疼她一个就好了。
年幼的她红着眼睛，脑袋充斥着这种不成熟的想法，慢慢睡着了。
她梦见自己的妹妹出生了，然后把父母买给自己的小裙子都抢走，一脚踹开她这个姐姐，牵着父母的手逐渐走远。
简直是，大写的委屈。
父母的苦衷和考虑，或是其他甚么都好，当时只有七岁的小孩子全然无法理解。翌日的早上，在坂本千夏出门前，她爸爸叫住了她。
「千夏，那个……」
「……怎么了吗？」
「还是没事了。你要出门了吧？还是放学回来再跟你说。」
她强行挤出一个笑容，低下头不敢看向爸爸。
「嗯！啊，不过我之前跟朋友约好了……放学要去她家玩！可能会晚一点回家。」
「那你回来后再说吧。」
爸爸摸摸她的头，又搔了搔头发，苦笑了一下，看来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他反正还有时间，还是再找个好时机算了。
「嗯……我出门了！」
她看得出，爸爸根本说不出口。那么，是不是只要她当作没听见，也故意继续放任爸爸说不出口，爸爸妈妈就不会离开这里？会一直跟她在一起？
那她还是当作不知道好了。
不知道为何，心里更加难受了。
＊＊＊
「千夏，你在听我说吗？」
「……啊，对不起。」
坂本千夏跟班上的同学关系很好，常常聚在一起聊天，也是很擅长回应她们不同的对话。不过，今天的她有点心不在焉，跟她比较亲近的那几个女孩子自然发现了。
「真是的……就是佳奈说今天放学后去她家一起烤小甜饼，千夏你要去吗？」
「要！」
「诶？……回答是不是太快了？」
「因、因为，真的很期待嘛。」
坂本千夏露出一个苦笑了，笑着跟她们转移话题了。
那时候，她选择了逃避。
长大后，她回想事这件事的时候，觉得这大概是她做过最蠢的行为了。
「千夏，那个……嗯……就是……」
「甚么？」
「就是……」
「我知道了！」
「诶？」
「冰箱里的布丁是爸爸吃掉的吧！我就知道！」
「呃……没错，就是这件事。」
她本来就是很会看脸色和气氛的孩子。
所以，每当父母一脸凝重，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时，她都会看准时机转移话题，看着父母慢慢变得说不出口的样子，她一方面安心了，却也不知为何更是郁闷。
孩子总是用自己的方式努力进行一些小小的抗争。
但他们不知道，有时候事情的结果会变得跟他们设想的完全不同。
这样的对话发生了一两次，却发现不论是爸爸，还是妈妈，都没有再说这个话题了。
这明明应该是好事。
为甚么她心里就这么难受？
她其实很清楚自己做错了，甚么都不说并没有甚么错，但故意说谎、故意装傻来阻碍父母说出真相，让她多少有点羞愧。
很久以后，她就明白到这叫「罪恶感」。
＊＊＊
坂本千夏单纯地以为只要父母无法跟她说出这个事实，但他们要离开东京留下她的这件事就等于不存在。然而，有一个晚上，她烦躁得无法入睡，突然记起以前她睡不着的时候妈妈都会给她倒杯牛奶，于是她悄悄走出了房间，打算溜进厨房。
但是，路过父母房间的时候，她又听到里面传出声音了。
「妈妈答应了吗？」
「昨天跟她通过电话，好像也愿意帮忙照顾千夏，可是她说过几天会来看看千夏才决定。对了，老公，你打算甚么时候才跟千夏说？」
「……不知为何就是说不出口啊……」
「那要不要由我来说？我……我努力一下的话……」
「这件事你不用费神！交给我就行！你安心休养！」
「可是拖得愈久，就愈是说不出口……不是吗？」
「嗯……如果一直不说的话……」
「这当然不可以啦！虽然我也是觉得很难说出口，毕竟这可是对着自己可爱的孩子说『对不起爸爸妈妈暂时不能跟你在一起』了啊！咳咳……」
「你不要太激动，冷静点，我去给你倒杯水！」
坂本千夏吓得马上躲到沙发后，她先是听到脚步声，然后听到很轻微倒水声，她听见自己心跳声愈来愈大，紧张得手心都冒汗了。后来，她听到父亲匆忙走回房间和关上门后，才松了口气。
幸好父亲没有开灯，不然她偷听这事可能会暴露。
不对，可能被发现还比较好？
这么晚了，他们还为了该怎么跟她说而烦恼，妈妈的话都带着哭腔……
他们其实也很不舍得她吧，她这么想，手慢慢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她终于察觉到父母的心情，也终于明白到父母确实是会离开，不论她如何假装不知道，这终究会成为事实。
而她继续这样只考虑到自己的事，真的好吗？
继续让她和父母之间都有根刺，因为这件说不出口的事，无法在跟父母分开前这段时间好好相处？
她知道，自己错了。
但要怎么办呢？她觉得实在有点难以开口。
坂本千夏很久以后还记得，她在沙发后躲了一整个晚上，快天亮了才记起要回到房间。
成长总是伴随着教训和不太好的回忆，往往会深深刻在你脑海里。
所以，她当然还记得那之后她又干了甚么蠢事。
她在课室里悄悄地流泪时，被一个同学撞见了。
那男孩目瞪口呆的脸，比所有回忆都更深切地留在她心中，成为一个独一无二的画面。
＊＊＊
那之后的几天里，她一直在察言观色，一直想制造让父母开口的时机。
但是……他们为甚么就、是、不、说！？
她真的已经抓紧了任何一个机会了，不论是上学前还是下课后，她几乎都努力说服自己做好心理准备，但父母却一次又一次让她的期望落空。
「爸爸，你之前是不是有甚么想跟我说？」
「千夏……那、那个，就是，我和妈妈……」
「你和妈妈是要做甚么吗？」
「还是等你回来再说吧！再不出门你就迟到了啊！」
「那、那我出门了……」
为甚么就是不说？
她疲累地叹了口气，一听见同学跟她打招呼，又装出精神奕奕的模样，同学尴尬地笑了笑，觉得她有点怪又不敢说，只是点了点头就走开了。
她真的很累啊……
由她整晚没睡的那天起，她常常感到困乏，朋友有问候过她的情况，但她觉得在她们面前说这件事，感觉父母会被说「很过份」甚么的。
那几天里，她一边要在朋友面前装作无事，露出笑容，一边又紧张地等待父母说出事实。
那时候的坂本千夏，再怎么聪明，再怎么乖巧，也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
那一天，因为她是班长，所以跟其余两个同学被老师拜托帮忙做些事，但那两个女孩子各自有要事要赶回事，所以就剩下她一个了。
课室里除了她，谁都不在。
总算能放松下来了。
她伏在桌上，至少这时候她不用装作无事。
难道在父母真正要出发的那天以前，都要维持这种日子？
每天都要猜测父母的心思？
每天都要在大家面前强颜欢笑？
她不要啊……她不喜欢这样……
她站起来，还是赶紧回家吧，爸爸妈妈说话小孩子不可以太晚回家。
可是，一滴滴的泪珠却从她脸上落下，不论她如何抹去，还是止不住哭泣。
突然，正当她流泪不止的时候，教室的门被打开了。
那是班上的泉同学，她没怎么跟他说过话，只知道他的名字。
为甚么他会突然出现？
那时候，她说了一个很傻的谎言，说自己是花粉过敏。
那时候，他接受了她的谎言，明明离开了，却又回头递给她手帕。
那是一份笨拙的温柔。
但正是这份温柔，她记住了一辈子。
＊＊＊
她曾经觉得外婆是个非常严肃的人，也曾经不太喜欢自己的外婆。
但从那一天起，她喜欢上那个正经又严厉的外婆了。
因为她觉得，外婆其实是很帅的。
外婆说好了过几天会来探望他们，所以她早了点到他们家，等坂本千夏放学回来。结果外孙女进屋子后不久，她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她本来就觉得这对笨蛋父母根本还没把她到来的原因和要离开的事实告诉这孩子，但因为当时坂本千夏的脸上根本藏不住心事，眼睛也有点红肿，在说了几句话后，她就觉得这孩子多少察觉到情况了。
于是她就更加生气了，这种情况孩子已经是不知所措，难道还要孩子开口问父母吗？
不过之后，外婆从小千夏口中得知其实她已经努力问了好几次后，差点就一通电话打去责备女婿和女儿了。
而那时候，外婆只是一脸平淡地问了坂本夫妇一句话。
「你们打算到最后为止都要用这种心情面对这孩子？」
坂本千夏呆呆地看着父母抱着自己，一边说对不起，一边说出要暂时分开的事情。明明是件让人难过的事情，她却忍不住安心下来了。
然后，笨蛋父母和笨蛋女儿一起哭了很久。
＊＊＊
那时候，尽管坂本千夏跟父母约定了待弟弟出生以后，就会回来东京，但事实是，那漫长的一年变成了短暂的七年，而她也由每天盼着父母回来的小孩子变成能习惯父母不在身边的少女了。
虽然是分开，但一到长假期，她就会回老家那边跟父母团聚，看着弟弟出生，看着他由身体不好的小婴儿慢慢长大，她慢慢习惯了「姐姐」这个身分。
「诶？既然是那样，那你为甚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么弟……喜欢弟弟的模样？」
某天，好友听她说起小时候的事后，问了她这个问题。
「千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说弟控。我想想，小时候的秋太又白又可爱，小宝宝的时候还像个小粉团，每次见面我都不舍得离开……现在也是很可爱啊？嗯，应该说，弟妹的存在也许有时候会让你感到有点妒忌和厌烦，但也一定有会觉得他们很可爱的时候吧？只是我觉得秋太可爱的时间特别多？」
「……好吧，也不是不理解你的话。」
坂本千夏轻轻笑了几声，她知道，好友也有一个视作亲妹妹的存在。
她看了看书桌上的照片，那是她跟弟弟的第一张合照。
明明一开始很怕她，都让她做好了会被讨厌，会被以为是陌生人的心理准备了，但没过了很久，他就黏在自己身边了。
如果没有弟弟，大概就没有现在的坂本千夏了吧？
──最喜欢你了，秋太。
谁都不知道，桌上那张合照背后，写下了少女的一句心声。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弟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