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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硬座回家过年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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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两夜的硬座,稚薇和其它的四川同学一起坐在座位上,旁边挤满了站的蹲的农民工,全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其中还有藏民,看起来特别的高大壮硕,玩弄着手指上的绿松石戒指,只和自己人用藏语叽哩咕噜的说话,穿过他们去洗手间的人都会被他们凶狠的瞪一眼,瞪完之后,他们又自己哈哈的笑起来。
其它民工都偷偷的打量这些藏民,眼神既畏惧又嫌恶。
稚薇从沉溺的小说里抬起头来,看着旁边藏民彪悍自得的笑容,轻轻说了一声:“扎西德勒。”
一个藏民转过脸来看着稚薇,对她露出白色的牙齿笑道:“扎西德勒。”
车窗外,已经是夜晚,一盏一盏的别家灯火连绵而过。
扎西德勒,所有在回家的旅途中的人。
隔天下午,稚薇一出火车站,爸爸妈妈已经早就等在那里了。
稚薇有点儿高兴,但她很本能的把这种高兴表现的更夸张些,一个旱地拔葱的跳起来叫道:“老爸老妈!”
妈妈脸上的神情好像在责怪她小孩子气,但无疑心里非常受用,迎上去拉着稚薇前看后看,直说:“怎么这么迟!不是说了下午4点就到的嘛。”
“火车晚点了嘛,又不是我的错。”稚薇撒娇道。
爸爸在旁边垂手笑看这母女俩,好像一个来凑热闹的人,刚见面的一瞬间,他和稚薇还有些陌生的客气感觉,稚薇也是用了片刻的时间,才完成把眼前这个男人转换成父亲的心理调适。
这听起来很搞笑很离谱,但稚薇和父亲的关系就是这样,王柯柯可以大街上大剌剌的挽着父亲的肩膀,但刚一上初中,稚薇的父亲就已经开始敲门才进稚薇的房间了,两个人走在街上也总是一前一后自己走自己的。
“走走走!今天吃了火锅再回家!”爸爸高兴的提起稚薇的行李宣布道。
“你请客啊?”妈妈取笑他,因为经济大权都在她的手里,爸爸身上只有为数不多的零用钱而已。
“请就请客!”爸爸豪气的说,然后又讨好的看着妈妈笑道:“不过我请客你付钱就是。”
稚薇也笑起来,说:“我还想要是爸爸请客就吃串串香,妈妈请客就去火锅城哪!”
一家人其乐融融,是真的很幸福。
过年就是请客吃饭,家里客人不断,长辈们都很喜欢稚薇,因为稚薇是考上大学的好学生,会招呼客人,会端茶递水,会帮爸妈洗碗,陪爸妈看春晚,长辈们打麻将的时候,她还会组织小孩子们玩,使其不会造成打扰,完全典型的乖乖女。
那一天吃团年饭,警察表哥也来了,他刚值完班过来,还穿着警服,显得特别英俊威武,见到稚薇,笑道:“稚薇瘦了,长漂亮了。”
稚薇竭力的想和他说点儿什么有趣的话,但最终也只能乖驯的一笑。
“就是瘦了,一点儿也不好看。”正在打麻将的父亲转过头来不满道,稚薇羞恼的冲他瞪了瞪眼,他反倒笑起来。
“快毕业了吧?”表哥表示关心的问道。
稚薇点点头:“还有一年。”
“嗯,稚薇终于也要工作了。”表哥说道:“走上社会,可就不像大学里这么单纯悠闲了啊。”
“工作起来,真的就这么可怕吗?”稚薇忍不住问,虽然这种言论她早已烂熟于心了,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怎么说那,就是人际关系很复杂。”表哥很感慨的说:“比如说工作中不会有真正的朋友的,见人只说三分话,以后你工作了慢慢就会明白,而且你以后一个人在外……”
“她毕业后我就要她回来。”父亲又插嘴进来:“谁让她一个人在外面。”
“这样啊?这样也好,一个女孩子还是家里熟人熟事的舒服点。”表哥点头道,看着稚薇满脸的别扭,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就怕稚薇有了男朋友,会不舍的,你拍拖了吗?”
稚薇摇了摇头,低头削橙子。
“人家小薇这一点上从不让她父母操心,像你小子,从高中时就不消停,老师让老娘跑了多少次学校你说!”表哥的母亲大嗓门的揭短道,啪的把一枚红中盖在桌面上。
稚薇把削好切好的橙子放在牌桌旁边,插上牙签。
“哎呀乖乖乖。”有人夸赞道。
过年后的初七天,稚薇跟妈妈去外婆家团年,急急忙忙的往公车站走,路过了小区门口摆满早餐小摊的广场时,稚薇突然看见地上躺着一个人。
和妈妈一起走过他的身边,稚薇不禁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个很老的老人,并且不是叫花子,因为他穿着虽然破旧却很干净的秋裤并一件土灰色的毛衣背心,在这寒冬腊月里,他蜷缩着身体,露出泥污的光脚板,侧躺着睡在水泥地上像个被遗弃的婴儿。
“你在干嘛!车子来了!”妈妈在前面催促道。
稚薇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周围,手足无措。
周围的人不少,他们或有小区生活优裕的人,或有在周围开发区工作的民工,不管是什么身份,他们都在趁热吃包子喝粥,一派悠闲的享用着自己的早餐。
我现在应该……?是否应该打一个电话或者……留下来?
妈妈急匆匆的走过来,一把拽住稚薇的手,说:“快点!”
公交车缓缓的停在了车站,稚薇终于还是一边回头一边往公车站走去。
坐在车上,她一直没有说话,妈妈一直观察着她的神色,终于忍不住说:“有可能他是那种有病的疯子。”
“……”
“我知道你心善,不过……”
“妈妈,你别说了!”稚薇听了这句话想吐,焦躁道。
到了外婆家,稚薇笑盈盈的打完招呼,做完乖顺女的戏码之后,趁大人们忙着客套,抽身跑了出去。
她打了个车回到家,当她站在广场上时,那个老人已经不见了。
死了?或是终于有好心人把他送去了医院?稚薇不知道,但她的心有一种卸下了责任的轻松。
“别说我善良,去你的。”她对着空荡荡的地面骂了一句。
团年的时候,爸爸喝多了酒,本来就慢慢变得唠叨的他越发兴奋起来,感叹自己平稳顺利的一生,得意自己女儿的优秀,声音又大话又多,高调的令人尴尬。回家的时候就被妈妈剪眉毛,悻悻的争辩了几句,好像也自知理亏。
爸爸进房间之后,妈妈还在不满,对稚薇小声的抱怨道:“你老爸最讨厌了,一天到晚濮瞎瞎的,三千块钱奖金还没有批下来,就已经跟你二姨提起来,买这个房子本来借了钱的,他跟人家说没借钱,还去帮你七伯张罗贷款的事情,好像自己多有钱一样,你知道你七伯贷款来干嘛吗?人家把那个小区周围一圈门面都买了下来,你去跟人家比嘛……”
“也没什么,他喜欢说话总比做闷葫芦强。”稚薇虽然听得心里堵堵的,但还是劝解道。
“那是,不就是说说话嘛,我在女儿面前也没有做什么真正掉格的事情。”父亲从房间里探出头来,很安慰的说。
稚薇淡淡的笑了笑。
回到自己的房间,稚薇仰躺在自己的床上。
掉格的事情啊……
她想起了前年亲戚们一起去乡下团聚,结果晚上8点的时候已经没公车回去了,正在考类是打车还是怎么办,一辆公交大巴开了过来,大家马上将其拦下,却是也在乡下聚会的人包的车子,好说歹说,那些人才不情愿的让他们上车了。
大家上车不免开开玩笑,抱怨抱怨等待的怨气,老爸有些忘形起来,说这本来就是公交车,让他们上车是理所当然的,公交车就不该被人包……
有个一直坐在座位上的高大男人突然很气愤的站起来,冲着稚薇的父亲说:“你现在马上给我下车!下车!”
车里气氛一时尴尬起来,爸爸也说话,只听见那个男人还在厉声喝道:“下去!快点!”
稚薇站在父亲旁边,腿有些微微发麻,她很想说什么,却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
旁边有一个陌生人开口道:“哥子,别这样,这么说就没意思了,这老哥也不过是说笑……”
“不行!他要道歉,本来就是我们包的车,搭他们也就算了……!”那男人大概气坏了,还不依不饶道。
父亲的头微微的低着,看不清他的脸色和神情,只是双手紧紧的握着扶手,憋了半晌,很不甘的吼道:“对不起嘛,对不起就是了撒!”
男人还一脸怒气未消,稚薇终于鼓起勇气嗫嚅道:“大哥,别这么生气,为这一点点儿事情,你帮了我们忙,我是很感谢的……”
那男人终于坐了下去。
回去的路上,母亲也说了父亲几句,父亲还勉强争辩了一下,终归是没意思,走在后面的稚薇看着父亲微秃的头顶,觉得心里很凉,就像她暴露在夜气里的双手一样,僵硬而冰冷。
父亲老了。
那个一直为她顶起一片天空,看起来超人一样无所不能的父亲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