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爱情小说》锦瑟倾城

4、第四篇 强迫性重复人格

　　“对女人而言，聪明的男人最性感，Smart is the new sexy，男人的智商就是女人的春药。我每次看到《犯罪心理》里的Spencer Reid或《琅琊榜》里的胡歌，荷尔蒙都会上升。但这个理论对男人却完全没有意义，刻薄点说，聪明不光不能为女人加分，还会成为女人的贞节牌坊，让男人望而却步。”——by 锦瑟

　　我从未遇到一个客户像林约这样，典型的“强迫性重复症”体质。

　　林约的咨询时间一改再改，终于敲定，她却迟迟未现身。我对时间极其敏感，生物钟如瑞士钟表般精准无误，我知道因为要签订所谓的“保密协议”，她的经纪人已经在我的办公室足足耗了两个小时，糟糕的是，时间仍在继续。
　　我翻看着足足一百多页的协议，见对方丝毫没有退步的意思，微微皱了皱眉，“对不起，顾先生，第65页这条我不能接受。如果不询问林小姐过往的经历，我无法了解她的情感根源，更无从对她开展心理疏导。”虽然我知道在保密协议签字之前林约是不会出现的，但有些条款的霸道无理已经影响到了这项工作开展的意义，除了NO我别无选择。
　　顾重，林约的经纪人。我没想到他会亲自前来，因为在我的印象里，他是娱乐圈极为知名的经纪人，有着出神入化的造星能力，一手捧红的艺人无数，仅林约这般天王天后级别的就不下三个，不夸张地说，他是娱乐圈可以翻云覆雨的人物，加上不输于艺人的外貌，他已经被大众捧成传奇一般的存在。
　　顾重身子微微前倾将手臂放在桌子上，双手交握，大拇指托着下巴，嘴巴微微努着，眼神就那么灼灼地射过来，既强势又性感：“虽然贾小姐不可以发问，但如果林小姐愿意的话，她可以主动开口。”
　　“顾先生的逻辑我竟无从反驳。”这种场景最适合做的恐怕就是“关门，放尹续”了，可他一听林约未到，早在顾重进来之前就跑到休息室躲清闲去了。
　　顾重似乎很满意这种结果：“要知道我们找到贾小姐是有原因的，您是业界著名的心理咨询师，我们自然相信您可以克服这一点点小小的问题。”
　　普通的方法不可能说服他，我没有继续与他进行这种无意义的讨论，而是拿起一盒火柴：“抽烟吗？”
　　他努了努嘴：“如果有雪茄的话。”显然没有明白我真正的意图。
　　这里自然没有香烟，更没有雪茄。我走到他身边，点燃一根火柴，哧——“顾先生，‘茗”在业界的声誉不是靠保密协议约束来的。”他不由自主盯住我手中的烟火，眼神一个模糊，刹那间已进入了梦想。
　　我打一个响指，将他从催眠中唤醒，“如果我想了解林小姐的隐私加以出卖，您以为单凭一纸协议就可以阻止我？也许您会想可以通过监控观察治疗过程，但是，”我说，抬手间银色的指环光芒在他眼前闪过，顾重再度进入梦乡。我在他耳边低语：“您怎么知道我不能透过屏幕催眠你们，并将你们脑子里的信息全部抹掉？”
　　我用指尖在他的竹叶青里一沾，摊开他的手心，在上面一点。“烫。”我说，又打了个响指将他再次唤醒。
　　顾重从沙发上弹起来，用力甩着手上的水滴，猛然抬头，才发现是被我催眠时心理暗示。
　　我重新回到座位：“顾先生，无信任不合作，这向来是‘茗’的宗旨。”我按下小新的电话：“送顾先生……”
　　未等我将话说完，他已一个健步到我身前，挂断电话：“好，林小姐下午三点准时过来。”
　　“三点？”我问，“不是马上过来吗？”
　　他对我一笑。我们离得很近，他的笑容如春水般漾起，溅了我满目。“并不是林小姐一人预约了贾小姐这一整天的时间，还有我。”他说，表情微妙地变化，我竟想用“邪魅”来形容他此刻的颜。
　　我将目光与他错开：“顾先生这样的人也会遇到感情问题吗？”顾重这样心机深沉的人，城府之深，情商恐已登峰造极，怎会轻易堕入情网。
　　顾重：“我也有七情六欲。”
　　我身体向后倚去，拉开与他的距离：“您可以坐下慢慢说。”
　　顾重：“这也是‘茗’的一贯的宗旨吗？”
　　“是的！”
　　没等我回答，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我暗舒一口气，尹续。
　　尹续走到我的办公桌前，与顾重对视：“‘茗’的工作宗旨颇多，还比如，”他指了指我，“女医生服务女客户，”又指了指自己，“男医生服务男客户。”
　　顾重果然好涵养，对于尹续的无理取闹竟然丝毫没有动怒，当然我佩服他的并不是这个，而是他也未表现出哪怕一丝的尴尬。顾重：“您也是心理咨询师？”
　　尹续：“自然！还是这里的老板。尹续。”
　　顾重：“顾重。可惜，我不喜欢与男医师分享自己的情感故事。”看了下表，“我还有事，今日就到这里。”说着看向我：“贾小姐，我们会再见面。”将名片放到我的桌子上，径自出了工作室。

　　尹续坐在办公桌角上：“茗，你没有发现他在撩你？”
　　他刚才的方式确实有些暧昧，但最大的可能也只不过是他习惯与异性以这种方式相处罢了。我淡淡地说：“你把我的客户赶走了。”
　　尹续瞪大眼睛：“这不是重点。你要记住，你有王凯，还有我，其他男人近身者死！”
　　我：“我只有王凯。再贫嘴今天下午不要过来了。林约的资料你调查得如何？”
　　尹续：“好吧。”他边将资料传到我电脑上，边道：“林约今年三十二岁，情感经历丰富，光对外公开承认的就有三段。这些网上都有，天后的绯闻，让全国人民操碎了心，针对这方面的讨论，从她出道至今就从来都没有消停过。共性嘛，除了颜值都颇高，几乎找不到其他。她喜欢的男人有演员、歌手，也有教室和公司普通职员，甚至还有外卖送餐员。”
　　我认真看着尹续搜集来的资料，“这三位就是她公开承认的？”
　　尹续点点头，指着几人的照片：“这位是她的初恋，叫夫元泽，她的高中同学，夫元泽在日本出过道，不然那么久远的事情很难找到他的资料。”
　　“姓夫还是姓夫元？”
　　“夫元。他是日本人，发过一张口碑和销量都不错的唱片，后来销声匿迹了，网上说是得了抑郁症；这位叫温衍，是个大学教授，教历史的，担任过林约主演的古装剧的顾问，两人认识不到两个月就被狗仔抓包一起吃饭，林约竟然意外地承认了两人的关系。这段感情是林约历年来最被看好的，温衍气质儒雅，性格淡泊，林约的粉丝形容他是谦谦君子。所有人都认为她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所以当两年后两人传出分手的消息，外界反应很激烈；最后一位令人大跌眼镜，就是我刚才说的外卖送餐员，叫梁允浩。这两人的身份地位差距也是没谁了，所以可想而知这段感情在林约的粉丝团里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不过林约的性子向来我行我素，根本不会在乎外界的声音。”
　　林约是娱乐圈的异类，性子清冷，从不讨好媒体或观众，好像她本就与这个世界无关。连她演的角色也都是一般的性格，她只演她自己。
　　尹续：“有那般的才华和一副好嗓音，她有我行我素的资本。”
　　我好笑地看他：“才华？你真是知道男人喜欢什么。”
　　尹续：“哈哈！被你看穿了。好吧，当然是她的身材和脸蛋。”
　　我无奈地摇摇头：“对女人而言，聪明的男人最性感，Smart is the new sexy，男人的智商就是女人的春药。我每次看到《犯罪心理》里的Spencer Reid或《琅琊榜》里的胡歌，荷尔蒙都会上升。但这个理论对男人却完全没有意义，刻薄点说，聪明不光不能为女人加分，还会成为女人的贞节牌坊，让男人望而却步。”
　　尹续：“Bingo！”
　　我将话题拉回林约身上：“她光芒四射，性情也极具魅力，但她并不是神，只是她的经纪人将她捧上神坛，将她的一切幻化成神话，所以才有了今天的天后。”

　　虽如此说，下午见到林约，我还是被她的气质所吸引。她的五官算不上十分标准，但凑到一起却别样美好。
　　尹续为她倒了一杯柠檬水，“林小姐不介意的话……”他说着，在她面前铺开一张她的照片，是她在百合花田里的写真，网上说那是她最喜欢的花。尹续递上签字笔。
　　这里尹续本不该有台词。我扫了他一眼。白色衬衫袖子挽到上臂，黑色皮带手表，系带皮鞋，完全职场森系打扮。嗅一口气，竟然没用香水。
　　上学时尹续的数学极好，今日倒是派上了用场。他对林约做足了功课，短短一分钟，将林约过往男友的很多高概率特征都呈现出来。加上尹续本身就不错，我都奇怪林约竟然没有正眼看他一下。尹续蔫儿着出去。
　　“如果是我，”我说，“我会好奇他的长相。”
　　林约一愣，脸上带着疑问，却并未开口。
　　我：“我是说我刚才的同事。他非常绅士，声音又极好，您却没正眼瞧他，只是……”我停顿一下，“只是在他的手上停顿片刻。”
　　林约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表情：“是的，您的观察非常细致。他的手指白皙，匀称修长。像……”
　　“像您的某位男友？初恋？还是刚分手的梁允浩？”
　　“不，”她打断我，“像我的父亲。”
　　“您虽然在娱乐圈多年，但关于您父母的情况却一直未被媒体发掘、曝光。”
　　“我父亲在我进娱乐圈之前就病逝了，母亲在国外。”
　　我：“非常抱歉。”她摇摇头。
　　我：“说说您遇到了什么问题，我可以为您做些什么。”直觉告诉我，她信任我，这可以节省很多时间。
　　林约：“您知道梁允浩，我和他分手的事……”
　　我：“网上看到了。”
　　她点点头，“每段感情都是如此，出奇得相似。我全心投入，却总是分手收场。有时我会想，自己的人生似乎是被诅咒的。我也是接受唯物主义教育长大的，但现在我信佛，科学解释不了的事人们会试图求助鬼神、佛祖。顾重几次坚持让我来这里。虽然我不相信贾医生可以通过只言片语道破我的命运，但我尊重顾重的意见。”
　　我点点头。看来她对我的信任不是无来由的。“和梁允浩为何分手？”
　　“我无法让他快乐。这本身就让我也很痛苦。”
　　“他为什么不快乐？经济问题？还是身份的差距？”
　　她摇摇头：“都有。但问题远比这些多得多，他敏感而多思，一件小事就可以让他不开心。”
　　我直视她：“那么我有个问题，——你为何非要让他快乐？”
　　她有些诧异我会有此一问：“两人在一起，不应该让对方开心吗？”
　　我：“有些开心你可以给予，有些开心只能自己给自己。”很多时候开心、幸福不是一种感受，而是一种能力，不管多么努力，这对有些人就是很难。我不管她有没有明白，接着问她：“林小姐有强迫症吗？”
　　“啊……”她的话到了嘴边，却并未说出来。
　　我道：“我发现你的右手偶尔会摸左手的食指，每次都是三下。喝水也是，每次都是三小口，还有，”我停顿一下，“您一直在试图将盘子里的开心果按同一个开口方向摆放。”
　　林约突然意识到自己手上的动作。她将双手收回来，交叠着放到大腿上：“是的。我中意一些数字，会重复一些行为。”
　　我走到她身前，在她对面坐下：“选择男人也是如此吗？”
　　她脸上出现一丝的怒气，我却没有理会这样的追问会冒犯她，直视她的眼睛：“您过去交往的男人几乎都是一个类型，干净、帅气、简单、深情、忧郁……”忧郁！我说这个词汇时她的唇角不自主地跳动一下，我知道自己猜对了。难怪尹续吸引不了她的目光，他和这个词根本就不搭调，监视屏外的他看到这一幕恐怕要捶胸顿足了，所谓百密一疏。
　　“忧郁。他们的气质里都有这个特征。不是你不能让他们开心，是你喜欢选择不容易开心的男人。”
　　林约低下头，片刻猛然抬起：“温衍不是！”她望住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我：“所以你们分手。温厚的男人不会令你心疼，不能给你要保护的感觉，你以为那是两人间没有了爱情，其实，只是正常的男人无法长久吸引你的目光。虽然外界之前很看好你们的感情，你也承认你们之间的关系，但你在公众场合说的最多是，他亦父亦兄，亦师亦友，唯独没有说他像你的爱人。”
　　“不！”她说。却不知如何反驳。
　　这不是一场辩论，将对方驳倒并不是我想要的。相反，每当出现这样的情形，我的心是疼的。这说明我又一次猜对了，又一个客户被我戳中了最痛点。但，我的职业让我必须这么做。
　　我拉开两人间的距离，打破刚才给她的压迫感：“说说你的父亲。”
　　林约脸上的表情明显轻松下来，“我父亲是个小提琴手。我没有兄弟姐妹，他将所有的爱都给了我。”说着突然停了下来。
　　“我小的时候，”我说，“我的父亲会让我骑在他的肩头看电影。”
　　果然，她的思绪重新被打开：“我父亲也会。他小提琴拉得极好，自己作曲，他说他的每一首曲子都是送给他最宝贝的女儿的礼物。除了音乐，他还喜欢画画，喜欢带我去到处采风，捉蝴蝶，摘莲蓬。下雨了去河水里涝蝌蚪回家养，等它们变成青蛙，又和我一起将他们放生。春天里，他每次出门总会给我带一束小花回来，替我扎很多的小辫子，将花插头发上。带我去游泳馆，却不舍得我为学游泳呛水，总是双手托着我在水面上……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我很想念他。”泪水从她眼角流出。
　　“那，”我略有迟疑，还是开口问她：“为什么你母亲要和他离婚？”
　　“你怎么知道？”
　　自然是顾重，我不可能从他哪里一无所得。
　　她说：“是的。我高中的时候他们离了婚，母亲不要我，我跟父亲生活。我的父亲，他的指尖可以滑出最天籁的声音，但却并未因此而富有。我母亲是跨国公司的高管。我父亲的温柔和才华在她看来一文不值。父亲却到死都深爱着她。”
　　我：“你父亲因此受过很多苦。”
　　“恩。”她皱眉，“从母亲离开到他去世，只有短短五年的时间。五年来他一直穿着母亲给他买的旧衣，他说母亲不喜欢他买衣服的品味。母亲走后我们变得很穷，可是他还是坚持每周买一束百合花，他说那是母亲最喜欢的。他做早餐都是三份。”泪水充盈她的眼眶。我试图阻止她说下去，她却陷入回忆，不愿出来：“父亲从不动家里的陈设，他说母亲很在意东西的位置，动了她会生气。我说她都走了，我们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可是父亲不听。我总感觉他陷入母亲走的那天的情绪从来没有出来过！我再没见他笑过，我很努力变得优秀，我希望自己的努力可以让他看到。以前他总是让我练琴，可是我淘气不听话，母亲走后我拼命拉琴，我学所有发声的乐器，我谱曲给他听，我考音乐学院……一切都抵不过母亲对他的伤害！他尚在壮年就离开了我，他是郁郁而终的！”
　　泪水落下，大颗大颗滴在茶几上。
　　我拍拍她的背，等她慢慢平复下来。“林约，”我直呼其名，像个老朋友：“我知道这样说很残忍，但是你没有发现，你喜欢的男人都有你父亲的影子？或许你叫它□□情，但大部分时候它们只是同情。”
　　林约睁大眼睛看我。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缓无害，虽然我知道，这不可能：“有忧郁气质的男人对你有天然的吸引力，你选择他们，其实是想给自己第二次机会，弥补你当初没能保护父亲的遗憾。从医学上来说，这些感情不管是悲伤还是快乐，深度的感情互动都对医治你的心理创伤有作用。在这些感情里你的心得以寄托，你试图保护他们，就像当初你想保护你的父亲。可是这种治疗的副作用就是，他们或者因为你过于强烈的感情表达方式而生畏，或者因为你过度的情感给予而生厌。他们不快乐除了因为他们不‘擅于’快乐这件事，还因为这种不正常的爱情关系让他们窒息。”
　　林约的泪水在脸上无声息地游走：“茗，帮帮我，我该怎么办？”
　　我摇摇头。“没有药物能治愈心灵。但我相信你去见见你的母亲，或许可以消除一些误解；去灵前和你的父亲说说话，或许可以理解他对自己最心爱的女儿的希望；再去见见温衍。”我说，“如你所说，温衍很好，是个可以分手后做朋友的男人，为什么不让他替你纾解下心结？何况，自你们分开，他一直单身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