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爱情小说》锦瑟倾城

3、第三篇 尹续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穿CHANEL的套装？”
　　不敲门就进来，在我的工作室除了尹续不会有第二个。我头也没抬，继续研究手里的档案。今天要来的这位咨询者有些特别，恐怕尹续会很有兴趣。
　　“要知道，”他边说边在我对面坐下，认真道：“你会让所有进入这座大楼的女人都黯然失色。”
　　不得不承认，我喜欢他吐字的感觉，温润有度，适当的停顿，收放自如的细微沙哑，氤氲的暧昧气息。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深谙说话之道，甜言蜜语能让任何女人在任何场合心花怒放、甘之如饴，那么这个人不是蔡康永就是尹续。而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先贬后褒的开场，降低听者期望值，然后话锋一转的赞扬可谓四两拨千斤。可惜，这个人是我，与他有四年大学同窗之谊，认识十几年的老朋友。我们熟悉到知道对方所有的亲人朋友，了解对方所有的恐惧怪癖，清楚对方大部分的陈年旧事。而现在，他除了是我的老同学、老朋友，还是“茗”工作室的合伙人。
　　大学毕业后我考研读博，尹续则走了一条励志的创业之路。记得大一入学军训时，教官要求全班同学轮流上前讲述自己的梦想，尹续当时信誓旦旦地说他未来要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心理学家，没有之一！为了这个梦想他在大学里什么兼职都做过，发传单、做家教、卖电话卡、当服务生……用他的话说这是赚钱的同时接触不同层面的人，积累心理样本，以后在一线城市开心理诊所，甚至心理研究所。
　　毕业后为了获取创业资金，他游说每个认识的人给他投资，终于募集到了将近两万块，加上他母亲给他的五百万私房钱，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开了一家网络游戏公司，在那个只有土豪才有智能手机的年代开发手游。随着苹果手机的大获成功，不难想象后来他的公司赚钱了多少钱。
　　这让我知道两件事，第一，原来自己身边一直藏着一个演技颇高的富二代，大学里他天天苦兮兮地跟着我蹭饭，吃光我碗里所有的肉，大学四年我几乎是吃草过来的！想到这些我恨不得捏死他；第二，他的梦想就是个屁，想什么形状就什么形状。
　　我读博毕业，他的公司已经做到上市，这时候他却聘了职业经理人打理公司，自己拿着大把资金天南海北到处游乐，偶尔搞搞投资，“茗”就是这个时候他投资建立的，说是还我大学里的那些肉，也让我替他完成他的梦想。每当从他嘴里听到“梦想”这个词，我都想噗嗤。
　　这个富贵闲人闲着也是闲着，遇到难搞的案子我就揪了他来“茗”帮忙。只是他的性子，认真起来无所不能，任性起来也是十分得难搞。
　　他身上淡淡的CHANEL COCO的味道传过来，“我的套装跟你身上的香水倒是很配。”看他一眼，两秒钟的审视，果然。和昨天穿一样的衣服，袋巾都是同一条。
　　小新敲门进来：“茗茗姐，今天下午预约的客人……啊，尹续哥也在！竹叶青！我去冲尹续哥最爱喝的竹叶青！”
　　小新是尹续众多的粉丝之一，小丫头每次见他都各种兴奋。其实他不管到哪里都是这种待遇，大学时是，现在更是。其他不说，单单一个帅字就可以Hold住全场。大学里替他传的那些情书，这些年替他挡的那些桃花，处理的那些情债。我经常对他说，一个人什么都占尽会遭天妒的。
　　我叫住小新：“你看他今天有什么不同。”
　　“不同？”小新迷茫地摇摇头，“还是那么绅士、那么潇洒、那么有型啊！”
　　尹续：“丫头，有品位！够真诚！”
　　我对小新说：“没有发现他和昨天过来时穿的是同一套衣服？他身上还有女士香水的味道哦。”
　　小丫头豁然开朗，皱皱鼻子：“啊，尹续哥又和别的女人过夜！”
　　尹续皱皱眉：“什么叫‘又’？我是那么随便的人吗？我们的感情很单纯的好不好。”见我们不为所动，他补充道：“如果我说，我只是陪她看雪看月亮看了一整夜，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你们信不信？”
　　小新：“信！”
　　我：“不信。”对小新道：“以后对他不用任何优待，你的青春在他身上浪费不起。”
　　尹续佯怒道：“你不收了我，还不准我收了别人。乖小新，去冲茶。”
　　小新将茶水放到他手边，我问她道：“你方才说下午预约的客人怎样了？”
　　小新这才想起：“哦，林约小姐的助理刚才打电话过来，说林小姐今天下午有工作，过不来了。”
　　尹续：“林约？哪个林约？演电影那个？演电视剧那个？”
　　我自然知道他会如此反应，女人是他的死穴，而林约绝对是可以将他一招致命的那种。“不就是同一个？”
　　“我可以……”
　　“不可以！”
　　“……吗？”
　　不等他说完，我便打断他。“不可以泡我的客户！不过，”我故意拉长声音，“如果你这个月都认真上班的话，我考虑她的案子让你助理，客户主动爱上你就不同了。”
　　“成交！”尹续爽快答应。“茗，知道我为什么最喜欢你吗？你永远能给我想要的。”
　　是的，他从不缺女人，缺的只是友谊、包容和成全。
　　“少马屁。”见小新把他的茶冲好放到桌上，我道：“小新，既然今天下午没有客户过来，我们……”
　　小新伸手挡在我面前：“其……其实，我有点小事求茗茗姐啦。我有一个朋友遇到点感情问题，想让姐姐给他指点指点。”
　　左右无事，我道：“没问题啊。”
　　小新高兴道：“谢谢茗茗姐！你知道我们都毕业不久，我们工作室收费又那么贵……”
　　我：“既然是你的朋友，请吃顿饭就好了。”
　　小新嘿嘿一笑：“你去的地方都那么贵……”
　　我：“那请小新吃个饭就好了，我到时候一定没时间。”
　　小新满意地点点头：“茗茗姐最好了！他就在旁边写字楼上班，我去通知他现在过来！”说完几乎是跑向门口。
　　“等等！”说话的是尹续，他坏坏地盯着小新：“丫头，你那个朋友是男生还是女生啊？”
　　小新的声音有点心虚：“男……男生。”
　　尹续斩钉截铁：“不帮！”
　　我凑近他，小声说：“你吃醋啊？”
　　尹续也凑过来，在我耳边低语：“我怎么会吃小孩子的醋，你看这丫头的反应，处处替人着想，明明是喜欢人家嘛。帮了那小子说不定两人就没戏了，此事不如放一放。”他对小新道：“不就是客人爽约没事做吗？帮别人不如帮自己人，我也有感情问题！心绪难平，思之心碎，郁郁寡欢！”
　　这借口也太假了。不过他既然开口，我只得帮他圆下去：“小新，既然你尹续哥需要开解，我们帮帮他好了，你也很关心你尹续哥的不是吗。关键是，”我一笑，“你也很想听听你尹续哥的罗曼史不是吗？你那朋友周五下午过来好了，那天正好没有预约。”
　　小新一听来了兴致，“好啊！”

　　尹续：“昨天吧，这段情是我有生之年伤得最深的……”
　　“STOP！”一夜情有什么好伤的？“如果不想林约的事有什么变故，就说点正经的。”
　　他一笑，眼神灼灼地看我：“我有几件事你不知道？这些事里又有几件是正经的？”
　　我白他一眼。
　　“好吧，好吧。说就是了。”
　　尹续一本正经说起话来我还真不适应。
　　他望着碧色的茶水，微敛起了眼眉，“其实我家是在一个高档别墅区，”说着转过头对着我，“Sorry，再一次，真诚地对不起，大学里不该隐瞒我是高富帅的事实，啊，不对，高和帅是隐藏不了的，我的绝世美颜就像黑暗中的萤火虫那般鲜明，那般出众，——我想说的是不该隐瞒家父很有钱的事实，不该跟着你蹭吃蹭喝。”
　　尹续是私人别墅区走出的孩子，硕大一个滨河小区不过区区十多栋别墅，别墅主人自然非富即贵。
　　尹续舒服得靠回椅子上，仰头盯着我身后书架上的摄像头，目光迷离地说：“我们小区有件有趣的事，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孩子除了我之外几乎都是女孩，连我们家保姆生的孩子都是女孩。我和这些女孩子从小玩到大，情谊自然不比寻常。这其中有两个，更是深厚，她们一个叫百合，一个叫青柠。百合是商贾之女，青柠是官宦之后。百合端庄秀丽，青柠玲珑乖巧，虽是女孩子，却都一肚子的好学问……”
　　我：“你在走戏吗？”
　　小新一脸呆萌：“我怎么也感觉这些桥段很熟？”
　　我：“《红楼梦》。”
　　小新哦了一声。尹续终于把目光从摄像头上收回来：“我错了。其实我自然只钟情青柠一人，但可惜他们家跟我们家有世仇……”
　　小新以为这是一个游戏：“《罗密欧与朱丽叶》！”
　　尹续气结：“好吧。其实我虽然生在富贵家，喜欢上的女生多半来自平民家庭，有一次竟然喜欢上了一个替身演员，本来我是抗拒的，但无奈我们两个互换灵魂……”
　　小新很喜欢这个“游戏”，兴奋得有点手舞足蹈，抢答道：“《秘密花园》！《秘密花园》！”
　　尹续看着小新，片刻的失神：“丫头，你还让不让我讲下去？”
　　小新强忍着笑，大眼无辜地看着他：“我不捣乱了，您讲吧。”
　　尹续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缓缓开口：“其实吧，我以前爱上了我家保姆的女儿……”
　　小新看看我，又看看他，想说话，却不敢开口。我见她忍得辛苦，“想说就说吧。”
　　小新走到我身后，望着尹续：“这个是《继承者们》。”
　　素来好脾气的尹续，在女人面前从不轻易发火的他也怒了：“茗，我很认真地告诉你，这个工作室里的女人们看的电视剧太多了！我主要说的就是你，小新！”
　　小新往我身后又挪了挪，我拍拍她的手：“没事，你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真正跟女人计较过，添杯水的工夫也就不气了。”
　　小新乖巧地跑过去，拿起他面前的水杯：“我给尹续哥新冲一杯！”说完吐一吐舌头，风一般地跑了。

　　“这丫头活泼生动得很，像大学时期的你。”尹续望着门口出神。
　　“恩。”我轻轻答应着。
　　谈话戛然而止，突然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房间里充斥着浓重的尴尬感。我们相识十几年，“尴尬”这个词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而此时，它微妙地来了。
　　“啊……”我尝试着打破这种氛围，吐出长长的一个啊字。“哪个是真的？我是指刚才那些故事。”我的语速突然加快，他的一样。
　　“你觉得呢？”
　　“除了灵魂互换那个，”我说，“其他都是真的”，我们同时说。
　　他喜欢拿真话当假话讲，向来如此。就像他喜欢以幽默感来保护自己。
　　“然后呢？”我追问故事的解决。
　　“哪个然后？”
　　“所有。”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而说：“我父亲有钱，权势熏天，强势。”
　　我会意，点点头。被左右的青春。难怪他大学没有按照父亲为他规划好的道路出国留学，而是选择远离家乡的北方城市；难怪他从不回家，连寒暑假都极少回去；难怪他大学里拼命打工，生活再辛苦也不花父亲的钱；难怪他从不在喜欢的女人面前长久驻足。习惯性撩妹对他来说不是一种病，而是一剂药。

　　长久的沉默。
　　我很认真地说：“我佩服你在感情路上的百折不挠。”
　　他很认真地答：“谢谢。”
　　我们相识而笑，由微笑变为大笑，“哈哈哈哈……”笑声越来越大，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眼泪都笑了出来。我不想矫情地为他曲折的感情一哭，所以当他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抬头，给他一个会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