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将军（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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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越在见到张远第一面的时候，这个面容苍老的大都督直接就朝他跪了下来，他的双眼低垂着盯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扣着石砖间的缝隙，“属下张远，愧对箫将军的遗命，愧对弟兄们的信任。”
他也在戍戎呆过，他知道在那个地方活下来的妇孺有多难，不仅是鞑靼人要来抢，战事的起伏不定，夫君儿子在战场上需要她们担忧，更是粮食的短缺，条件的艰辛，他们男人们糙点无事，妇人和孩子可不行。
但就是这样，她们还是为战后疲惫的战士送饭送水，为他们补衣缝甲，为他们生儿育女，和他们一起撑住了整个戍戎。
可就是这样的人，他眼睁睁地看着，甚至亲自下令，将他们活埋了。
甚至有几个面熟的孩子，在他离开戍戎时都已经出生了，他还喝过他们满月周岁时的酒，听他们的爹爹讲过他们小时候尿炕被娘揪耳朵又会耍棍子了的事。
周远的脊梁弯下来，他伏在地上，直不起腰来。
席越拍了拍谢留的肩，将他往那个方向推了推，谢留抬头看了眼他，过去伸手扶起了周远，“娘说不是你的错，我们也都知道不是你的错。”
他这句话说得有些干巴巴的，因为当时，的确是他下令将人活埋的。
可他不下这个令，效忠于十一皇子的那个幽州城的城主，就会将他们一个个绑在城墙上吊死，将风干后的尸体运回戍戎城。
好歹，活埋的时候，还有个地洞，救了七十四个孩子。
张远下意识就要去握住谢留的小手，就像握住他在愧疚的深渊里的唯一一根稻草，但很快地，他就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跪在下首，“席军师来找我，想必是是有要事吧？箫将军曾吩咐过，对您便如对小将军，您有事，属下万死不辞。”
席越没再叫他起身，他只是叫谢留过来，给他盛了碗温热的汤，让他慢慢喝着，又给他碗里夹了个鸡腿，“我要带人去吴城。”
他迎着张远惊惧地看来的目光，知道他在担心何事，“萧家军的规矩，在我手下也不会变，我不会兴战，但”他停顿了下，“安平之困，萧家军数万人的性命，我必要血债血偿，改了他徐家的朝代，灭了他徐家的皇族。”
张远低头没有说话。
席越也不逼他立时表态，就算今日在此处一无所获，凭着那已经分批赶往吴城了的五千人马，凭着从戍戎城外九死一生活下来的人心中的恨意，也能掀了徐家那个千疮百孔的天。
他来这里，只是想更快地救安平。
能快一点，就能让他的安平少等一点。
“箫将军当年退出朝堂时，朝中却是有几位老大人和将军交好，但时过境迁，这些位老大人，如今怕不是在府中荣养，就是告老还乡，尸首异处了，难说还有几位念着当年的旧情。”
“宫中也有几位旧人，但将军当年只告知他们姓名，并嘱咐属下，宫中生存不易，若不是事关紧要，就勿去打扰他们。”
“军师若是要去吴城，最稳妥的，就是先去雍王府，府上的王妃是将军长女，曾养育过幼年时的小将军，当年将军因小将军在雍王府险些丧命一事与庸王妃断绝父女关系，可实际上，与戍戎私下往来最多的，就是雍王府。”
“属下所分配到的人马，半数皆在此次护送那些孩子去往吴城，还有半数，则在幽州城各处当值，只是都人微言轻，一时之间，怕是无法皆数安排出来。”
张远将当年箫将军告知他的事一一告知，并将其中的信物也都拿了出来，这些东西都被他贴身藏着，就怕何时丢失或被人夺去，这是放在冰凉的石砖上，尚犹存他身上的体温。
“将军将此物给属下，说是最好能永无用武之地。”
可既然留了后手，就知道后手怕是很有可能就派上用场了。
席越没有起身过去拿，他看着地上的东西，又转头去看张远，这个不过四十出头的男人，在其他将军的嘴里，在戍戎时，是个爱说爱笑不过的人，可不到十年的时间，他满头白发，脊背佝偻，竟像是七八旬的老人。
他喉中一梗，复杂难言的情绪漫上心头。
谁都知道无奈，谁都知道艰难，也知道有些事情难做，很多事情难以两全，很多祈愿并不能实现，但时过境迁，最早时那些不好的猜测兑现了，才发觉心中不是不难过，而是难过得，连“我很难过”几字都说不出口。
就像他们视死如归地守着戍戎城，却从来不敢去想，或者是，是一直避免着去想，他们守着的身后，是张开了血盆大口，想要将他们拆吃入腹的饿虎。
放在地上的东西在一点点冷却。
席越起身，过去拉起了张远，这位能称为老人的大都督跪得太久，双腿都已经麻木，站起来也站不稳了。
席越叹了口气，最后说，“你就当，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说完，就牵着谢留的手走出门去。
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要去拜访一些良心未泯的人，要去拉拢一些为国为民的人，要去吴城，去救他们心中的信仰。
而站在昏暗的房间里的张远“啪嗒”一声坐倒在地上，终于嚎啕大哭。
他是想过要反抗的，要和那个逼得他透不过气的幽州城城主撕破脸，但戍戎城的妇孺们到来的前一夜，他的老妻，他的儿女孙儿，包括他才刚出生的小外孙，以及他手下的那些幽州城的士兵们的妻儿老小，全部都被带到了城主府。
那边是奔赴他而来的几百妇孺，这边是站在他院子外沉默不语的士兵们的几千家眷，他彻夜未眠，枯坐了一夜，才想出那么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可从那时到现在，过了几天，他就老了几岁。
他已经快要老得活不下去了。
餐桌上，原本准备好的热腾腾的饭食，席越的主位上，只略略动了动筷子，而谢留的位置上，只喝了一小口席越给他盛的汤。
他们都知道要原谅他，可理智如此，情感却总不能这样轻易宽恕人。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将军（15）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