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病》鸟木

5、所谓人间地狱

　　漫长的旅程磨尽了恋影最后一点力气。拖着那个巨大的行李箱站落地面时，她有些恍惚。我终于，还是回来了吗？
　　她茫然地走出火车站，走向地铁站。
　　到达发小所在的大学城以后，发小嘱托过来接恋影的男生走了过来，她微笑。
　　恋影的发小和她一同长大，两人的父亲是老乡，也是同事。对方名为杨雨，恋影唤她作小雨。
　　因小雨从另一边赶来，还未到达，恋影也便将行李放在了那男生的宿舍，跟他在大学城四处逛着，也不知发软的双腿为何还能习惯性地向前移动。昆明的天气很好，是恋影所熟悉的气候。她毕竟，出生在这个地方。
　　对方是个很高的男生，可惜长得普通，也没什么气质，也便断送了这绝好的先天条件。陈光冽，却是完美的撑起了他的身高。他略害羞地跟在恋影旁边。她知道，这男生曾和自己一个初中，在他心里，自己怕还是原来那个神一样的存在吧！只可惜，自己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
　　路过的行人盯着他们俩，偶尔有他认识的人经过时脸上的窃笑是什么含义，恋影明白。她没有刻意保持距离，也没有拆穿什么。
　　姗姗来迟的小雨如往常般一把搂住了恋影，狂放不羁地取笑着她憔悴的面容。恋影一脸苦涩地盯着这个最熟悉自己的人，无奈地笑了。小雨此时刚找到工作，正要把东西搬到公司提供的住房那儿，恋影也便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同她一起将两人的行李搬了过去，很晚才安定下来。
　　匆匆洗漱后，两人躺到了一张床上。毕竟认识这么多年，能聊的话从来不会缺。尽管疲倦，两人还是聊了很久，而后才在后半夜慢慢睡去。
　　恋影的内心拒绝着这个地方，拒绝着答应父母准备的考试，也拒绝着自己的妥协和怯懦。只是身体，还是吃着，走着，行动着。就像，一具行尸。
　　五月二十日，恋影从刚刚面试完的一家企业走了出来。她漠然地站在路口，盯着这个陌生的城市，不知该往哪里走，也便只是久久地站在那儿，躲在树荫下。
　　因为修照片的事，恋影和陈光冽没有断了联系。她像吸了毒一般，前一刻还意志坚定地决定要戒掉，却马上在毒瘾发作的下一秒妥协放弃。而陈光冽也并没有用冷漠或是敷衍强制停止供应只有他才拥有的罂粟花。只是因为你人太好了吗？恋影苦笑着一遍遍温习了两人的聊天记录。你若不对我残忍，叫我怎么对自己残忍？
　　人们赋予了某一些日子太多的含义，以让自己有理由去做那些平时不能做或是不敢做的事情。曾无限鄙夷这些日子的恋影，竟也因为这个男人，在这一天得到了勇气。
　　你还真是，一点点地侵蚀了我啊！
　　已然分隔两地，离开也成必然。那，即便被你拒绝，至少，也能无憾了吧！
　　一向觉得真的要做事就要轰轰烈烈地做的恋影，竟在这个男人面前怂了。因为没有勇气拨通从舍友那儿要来的电话号码，她打开了微信窗口。
　　虽然不知道你对今天这个日子是怎么看了，但我就着它给的勇气跟你表个白，也不算过分吧？
　　恋影一咬牙，点了发送。
　　久久的等待耗尽了她的元气，刚点的饭竟吃了两口就再也吃不下了。她起身离开，走回了小雨的住所。
　　手机震动的声音响起时，恋影从床上弹了起来。她慌慌张张地拿起手机，点开了微信。
　　害羞的表情后面是被表白后常出现的话语：哇，是真的吗？不是在逗我吧！好忐忑。
　　恋影的心跳声回响在她的耳膜里。她快速回复着。
　　不是啊！是真的，我喜欢你。
　　她长吁了一口气，看着手机闪烁的“对方正在输入”。
　　哇，好激动。但是我有女朋友了。
　　他发了一个尴尬的表情。恋影的心跳慢了下来，重重的失落感压得她的身体再没了力气。她倒到床上，不知道该说什么，手机却再次震动了。
　　恋影拿起手机，看完那段话后再次弹了起来。
　　其实我对你也有好感。那天拍照的时候就觉得你很漂亮，又豪爽。如果没有女朋友的话，我会愿意。
　　恋影心里是有高兴的。但是，一个有女朋友的男人说出这样的话，又到底是好是坏？爱情是盲目的，恋影的理智战胜不了她的感情。她还是，喜欢陈光冽。若是她只是一个旁观者，她定会觉得这样的行为实在不妥，甚至可耻。她看好的男人，是会为了自己喜欢的女人冷落其他所有女人的，虽然她也知道这想法太过于天真。而当自己身处局中，她竟，完全违抗了自己的人生理念。
　　爱情，就是这么无耻。
　　表白以后，两人的联系似乎更多了，也更频繁了。陈光冽愿意告诉她很多自己的事情，而她，也想更多的了解这个男人。
　　所以，抛开了愧疚和理智，她沦陷了。挣扎在放手和不舍得中，她不断撕裂着自己已面目全非的心脏。
　　答应了父母的考试，恋影用力地准备着，尽管，内心排斥到她每天一睁开眼便会陷入深深的恶心和绝望，然后不得不冲进厕所呕吐半天。那段时间，恋影变得厌食，不是感觉不到饿，就是饿了也吃不下，一闻到食物的味道，就反胃到整个人都不好了。
　　昆明的阴雨天也异常的冷，特别是对于恋影这个在广东生活了四年的人。她从回到昆明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感冒。对陈光冽的感觉，夹杂着放弃和期待，以及对那个自己不认识的女生的愧疚。加上心里消散不去的痛苦和阴郁，她整个人都已经崩溃了，只是身体还什么都感觉不到。
　　她戒不掉的烟抽得更多了，身体差到不行，几个星期内瘦了五公斤。看不下去的小雨总会找理由带她出去散心，陪她喝酒，给她买吃的。
　　恋影不是没有痛苦过，只是当那么多的痛苦同时压下来时，她竟也支撑不住了。而自己的忍耐，早已在很久前，超越了极限。
　　亲情，爱情，事业，人生。若只是其中一个，或许，她能像从前一样冷漠地挺过去。但全部一起刺向她时，她的世界终于还是崩塌了。
　　原来，我是这么的不堪一击。
　　陈光冽偶尔会发语音给她，但她从来没有用语音回过，即便对方这样要求过。
　　不是她不愿意。陈光冽的要求，怕是再过分，她也都会满足。只是感冒和抽烟让她的嗓子完全变了样。实在，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现在这么狼狈不堪的样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行着，慢得恋影都忍不住想推它几把。奈何她太过渺小，什么都做不到。
　　五月三十一日，也就是五月的最后一天，是陈光冽的生日。
　　这样，我们也就认识了一个月了。一个月，好漫长啊！恋影站在窗边，看着远处的高楼大厦，将烟灰抖落风中。那细碎飘到了下方淡黄色的花朵上，却是没有烙下什么痕迹。她倚着墙边，眼神涣散地盯着前方。烟雾在她指尖缭绕几圈后飞向上空，消散在风中。
　　最先瘦下来的胸已经所剩无几，没有穿内衣时便像什么都没有了一样。睡衣苦涩地贴在上面，平静地随风晃动着。窗子映照出来的脸庞，被风撩起的发丝遮住了些许，掩去了憔悴，剩下干枯的美丽。不慎飘到烟头上的发丝快速卷曲着，散发出了烧焦的味道。恋影抓住那几根头发，拔了下来。她将手伸出窗外，刚好拂过的清风带走了那几根黑发。
　　陈光冽会在很晚时给她发微信，因他是个忙碌的男人，白天几乎都在外面奔波。故此，她不会再在睡前关机，手机也总是放在枕边，将手搭在上面。而白天，也便自己无聊地等待着，看着那些没有任何意义的书，因为对陈光冽的思念而不断处在崩溃中，整个人，都陷入了无光的深渊。
　　即便如此，她也还是等待着。只因为，她仍不知缘由地爱着他。
　　她得知陈光冽的父亲在他高三时便逝世了，家里除了他母亲，还有一个已经结婚生子的姐姐。他侄子长得很可爱，陈光冽曾给她发过照片。
　　了解着他的故事，分享着他的生活，恋影的心情变得愈发复杂。我既已选择离开，父母便容不得我再有退路。而你，让我了解了那么多关于你的事情，却没有要和我走下去的意愿。那我，究竟该何去何从？
　　若是抛开所有的这些，我，究竟会怎么选择？如果只是为了自己，我，会怎么选择？
　　恋影迷茫着，却也找不到答案。而那答案，即便找到了，怕也没有什么意义。
　　没有给陈光冽买生日礼物，是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身份去做这件事。本也才认识，表白后还得知对方有女友。终究，是不合适送他什么东西。
　　可是，越是想到没有以后，就越想趁着现在，多给一些。
　　只是因为害怕以后，再没有了给你什么的勇气。
　　若是买个太过正式的礼物，总归是不太好。所以她挑了一件看似搞笑的长款绿色衬衫，用买来的马克笔亲手写了几个字。
　　To the Best LH.
　　寄出去的那天，她决意要放手。所以她让他当做从来没有认识过自己。
　　然而，对方却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不断询问着她怎么了。
　　恋影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正常地回复着。
　　其实什么都想告诉你，什么都愿意跟你说。只是，当你我没有这个身份时，我也只能沉默。
　　陈光冽没有再追问她，只是安慰着她。一句“你答应我，以后不会再说没有认识过你这种话了”让恋影在阳台哭成了泪人。
　　我只是，坚持不下去了啊！你到底，还要我怎样？
　　她给陈光冽发过自己写的小说，那小说记录了很多自己的事情，真真假假，都是她的感受。本想让他了解自己，可因为对方迟迟没有看，她便在那一刻后悔了。
　　你就，永远都不要认识我吧！
　　她逼迫陈光冽答应了自己，说他不会看那部小说。他会做到的，她相信。
　　总是因为他的一条消息或喜或忧的恋影不知如何面对此时的困境。我已然没有气力挣扎，你又为何在这种时候出现？
　　恋影最终和父母闹翻了。在几周的痛苦和不安稳后，她匆匆忙忙地定下了自己的工作。只是太累了，所以，不想再考虑和等待。
　　毕竟，光等陈光冽一个，就已经用尽全力了。
　　对于自己的状态和情况，恋影从没有跟陈光冽提过。喜欢一个人，会想依赖他，会想告诉他很多事情。
　　只是，你没有处在我可以依赖的状态里，我也便，只能让你看到笑着的我。
　　下定决心回广州参加毕业典礼也绝不去找陈光冽的恋影，是决意不想让自己再更爱他了。
　　若是再见一面，我怕是，忘不了你了。
　　在默默收拾回去那几天的行李时，陈光冽发来了消息。
　　我那天刚好去你们学校拍照，我们见一面吧！我晚点走。
　　恋影看着手机呆住了。
　　你就是，怎么，都不放过我是吗？
　　她盯着屏幕迟迟没有回复，脑袋既在想很多东西，却也是空白的。
　　一股力量突然涌进了她的身体。
　　那晚不走行吗？
　　她终于说出了自己第一次见面时就想说的话。
　　而陈光冽，答应了。
　　整理好回去的行李后，恋影同小雨和她的好友出去玩了几天。
　　第一天，在恋影初到昆明时来接她的男生跟她表白了。
　　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虽然我们没有在一起，以后也不会在一起，但我会喜欢他很久，真的，可能会很久。
　　恋影是这样拒绝的。
　　第二天，借着酒劲跟恋影表白的另一个男生在楼下搂住她怎么也不放手。她微笑着拍了几下对方的背，刻意避开了对方想要靠近的脸庞。她知道那微醺的眼睛里的含义。
　　除了你的眼睛，我应该都能看懂几分吧！
　　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虽然我们没有在一起，以后也不会在一起，但我会喜欢他很久，真的，可能会很久，很久。
　　第三天，一个开朗的男生和恋影聊欢了，完全冷落了介绍两人认识的小雨。那天，恋影和那个男生在电影院看着喜剧片哭了全场。两人惺惺相惜地拥抱着彼此，然后擦着泪水狂笑不止。恋影当晚自己喝倒了，小雨边责骂着边将她拖回了住所。
　　“我的男性朋友不是跟你表白被拒就是成了你的好基友，你还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恋影放声大哭了，像要把自己完全掏空一般地，嘶声力竭着。
　　“小雨，怎么办？我有喜欢的人了。虽然我们没有在一起，以后也不会在一起，但我会喜欢他很久，真的，可能会很久，很久，很久……”
　　小雨的眼睛里泛起了泪花。
　　“你这个傻子！”
　　之后的事情恋影都不记得了，只知道第二天醒来小雨已经累趴在床边。
　　当天中午，恋影提着精简的行李，踏上了回广州的火车。
　　陈光冽，我回来了。

　　火车永无止境地行驶着，就像要驶向世界的尽头一般。黑暗中恋影久久无法入眠，只是睁眼盯着眼前的黑暗，感受着身体还残留着的痛楚，陈光冽的每一次触碰，都还在不断地重演着。他的呼吸，挥之不去地缠绕在她的耳畔。
　　恋影拿起手机，忍不住往他那儿发了消息。当天他提过，第二天要去往西藏，在那边做将近一个月的义工拍摄。
　　分开后，两人没有联系过几次，除了上车后告诉恋影他出发了，陈光冽没有再主动联系过她，只剩恋影漫无止境地遐想着，越想心越乱。
　　过了许久，陈光冽才回复了消息，说正在和朋友商讨之后的生意事宜。恋影第一次回昆明时，陈光冽告诉过她，他正在和朋友做卖伞的生意。那次生意做得很好，恋影也偷偷托身在广州的雾吟帮她买了一把，要的是宣传照上陈光冽握在手里的那一把。
　　恋影起身，从背包里拿出那两把一模一样的伞，在昏暗中神游着。
　　熟知整件事情经过的大学好友发来了消息。
　　“他之后都没主动联系过你了吗？”
　　恋影呆了几秒。
　　“嗯，但我有联系他。”
　　“你不要太难过。”
　　“嗯，我知道。以后，总会好的。”
　　恋影躺下，眼里再次涌上了泪花。
　　现在，连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吗？就这几滴眼泪，也控制不了了吗？
　　恋影闭上了眼睛。
　　陈光冽，你还真是，过分得有够厉害啊！竟让我变成现在这副，自己都讨厌唾弃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