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山旧事》朗白

3、生死

　　两人这一战打了一天一夜，蒋方文从“半碗酒家”往远处探了探，看不到一丝踪迹，唉声叹气的省去两人的晚饭。

　　清晨时小荷又来了一趟，说昨晚兄长夜不归宿，去询问郭大哥，发现帮主竟也彻夜未归。

　　蒋方文安慰尹小荷，命人联系马长老，张罗些弟兄沿着洞庭水岸找寻。年轻人嘛，适时的打闹是可以的，但两人毕竟还身兼要职，帮主和舵主一起打架玩失踪，说出去实在是丐帮一大丑闻。

　　一直到第三日，两人还是毫无音讯，蒋方文这才着急了，立刻联系老帮主夫人和各位长老出来定夺，另一方面加大人手在丐帮全境搜寻。

　　很快有弟子汇报，在归雁泽附近发现了大量血迹、散落的兵器和衣料碎片，还有几具陌生的尸体。几位长老火速到达，兵器和衣料都是被强悍的掌力强行震断，而死去的人，竟是来自凌雪阁的杀手。

　　凌雪阁乃是武林臭名昭著的杀手组织，近几年潜入丐帮境内，因为和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而并不能把凌雪阁当做普通贼匪那般粗暴对待，也就导致了凌雪阁余党如蛆附骨，驱之不尽。以前就常有凌雪阁杀手偷袭丐帮和其他门派弟子的事情发生，郭岩在位期间大力整治过一番，如今看来却是再次死灰复燃了。

　　蒋方文知晓郭岩和尹放交战始末，所以第一个反应过来，莫不是两小子在鏖战之际，遭到了凌雪阁杀手的偷袭？

　　地上的兵器数量颇多，可见凌雪阁此回有备而来，掐准二人落单时机，以人海车轮战术轮番上阵。纵然他二人是天之骄雄，但遇到那样的阵仗也是颇为吃力，若两人合力齐心还好，万一有个什么分歧，可就是唇亡齿寒的结果。

　　想到尹放那直率性子，蒋方文就有点头疼，赶忙告知了众人做下一步打算。

　　而在归雁泽深处老山上，潜伏的凌雪阁杀手正逐渐退去。他们原本想最后在山上燃一把大火，但是今次的行动已然被丐帮察觉，突来引火只会打草惊蛇，叫丐帮众人意识到老山缝隙里的玄机。

　　日暮四合。

　　这里的老山窄腰宽背，山峰叠合，因而天然形成许多狭长幽深的缝隙和坑洞。

　　其中有一处坑洞纵深十多米，漆黑干冷，而里面，正藏着两个失踪已久的人。

　　听到外面的杀手渐渐远去，郭岩终于把全身重量靠上洞壁，嘴唇因多日不见水而干裂起皮，身上的伤口痛痒交加，整个人狼狈不堪。

　　满洞的落石，之前凌雪阁的人陆陆续续往洞里投了一整天的巨石，企图砸死洞底待死的两人。不过比起落石，更可怕的是他们后期所投下的火把，洞底空气原就稀薄，火把虽未落地就熄灭，但也把所剩无多的空气消耗殆尽。若不是龟息术是江湖人必备的武学，郭岩只怕撑至今日都不大可能。

　　调息一会儿，郭岩扶起地上的人，把真气一点点渡过去。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尹放低吟一声，也浑浑噩噩醒了过来。

　　“尹师弟，来喝点水。”

　　郭岩干涩的嗓子嘶哑难听，但是尹放还是听懂了，昏沉的脑袋忍不住胡思乱想，他们两人被追杀躲至此地到底多久了……四天，还是五天？身体的重伤姑且好说，多日来滴水未进才叫致命，就算是天下第一人，也扛不住这般断水断粮的煎熬。

　　怔忡间，郭岩已经把滴血的手指递到尹放嘴边，鲜血腥气浓重，但却有着水气的湿润。

　　尹放费力的别过头，喘息着拒绝：“亏你……还当帮主……真浪费……不知道喝我的吗……”

　　郭岩自然知道他所指什么，手掌顺着尹放的腰线摸下去，尹放的腹部一片血肉模糊，血液早就把那薄薄的上衫浸透。

　　郭岩的手指不经意的抖了一下，第无数次沉沉皱眉：“你……你原不必替我挡这一击，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我这个帮主，牵连你至此，我……”

　　“扯淡……”尹放狠狠喘两口气，“你死了，小荷还不得哭死……咳咳咳……”一说话一提气，又牵扯到腹部的伤口，尹放咳到最后，再次呛出一口淤血。

　　“你……看吧，哪还用喝……”

　　郭岩急忙摁住他后心，精纯的内力汩汩灌入尹放的体内，尹放自然不愿，可重伤的身子哪里挣扎的过郭岩，只得乖乖被疗伤。

　　短暂的休憩后，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天色黑透，洞里只剩下纯一单调的色彩，述说着光阴的静谧，不知晨昏与黑夜。时间毫不留情的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喑哑的声音打破寂静。

　　“你说，我们会怎么死……”

　　郭岩的大手盖住师弟的眼睛，轻声道：“别说话，现在还不到问这个问题的时候。”

　　“我一定是渴死的……”尹放微微自嘲，最开始火烧火燎的疼痛退去，现在喉咙一片麻木。

　　“师弟你想想，作为渴死在洞庭水乡的第一人，你一定会名传千古流芳后世。”

　　尹放被这句话噎的差点再次吐血。

　　干咳了两声，丹田愈加堵塞，周围的声音如潮水般退去，原本纯粹的视野也开始出现分崩离析的征兆。

　　真不该和你打架。

　　尹放想这么说，干裂的嘴唇张张合合，到头来竟发不出一个字。

　　但是我们两个，至少要活下一个。

　　恍惚里，尹放感到郭岩在叫他，耳朵明明什么也听不到，但是被呼唤的感觉却如此强烈，刻骨的清晰。

　　尹放执起最后的力气，在郭岩手心吃力的写下几字：我的，你的。

　　百缎金掌在黑暗里无息流转，仿若最后的生机。

　　斩下他的这双手，没有伤重的郭岩应可凭借这无坚不摧的金银双绝掌攀爬出洞，觅得生路。

　　原来生死面前，没有什么是不能割舍的，一如骄傲和感情。

　　今晚有月，和那夜同样，明澈又美好的月夜。

　　丝丝缕缕的月光曲折着流泻入深洞，拂出郭岩一张沾满血渍但却决绝坚毅的面庞。

　　一字一句，重如千金。

　　这也是尹放最后看到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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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一日，丐帮众人终于被一股湿烟引至归雁泽深处的老山，眼前见到的景象令他们瞠目结舌。

　　就见浑身是血的帮主伏在湿烟的不远处，一双手鲜血淋漓，几可见骨，却死死扒着一条深邃的地缝，哪怕在昏迷中也没有松开。

　　救援的众人很快意识到，那里还有人，立刻就有数名轻功超绝的弟子顺了绳索跳下去，果不其然在里面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尹放。

　　之后，这个事件在丐帮中终以“帮主遇刺”作为定论，并以此为矛，对洞庭境内的凌雪阁势力进行彻底强制的扫荡，彻底碾断朝廷罪臣的最后一丝眼线。

　　大半月后，尹放自觉可以下床运功，其实身上的伤早就好的七七八八，但每天仍被人看管在床，颇不自在。

　　终于趁着妹妹出去煎药的空档，这位江陵分舵的总舵主一翻墙，跑了。

　　郭岩素来不喜被人伺候，尹放从外头一路走来，的确没见几个守卫侍从。

　　屋门打开，郭岩正徒手比划着降龙掌法，只是双手包缠了厚厚的绷带，怎么看怎么笨重。郭岩乍一见到他，满眼惊喜，只是郭岩开口，尹放凶狠的目光就先一步瞪了过来。

　　“你没有按我说的做，你居然用自己的手爬出去……你明知道那洞壁上都被他们洒了蚀骨的剧毒！”

　　“师弟，你没事就好，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都已经……”

　　“你是看不起我的金银双绝掌吗？”

　　“当然不是……”

　　“那你用自己的手去拼什么，小荷哭的眼睛都红了！”

　　“我只是……”

　　“你闭嘴！”

　　郭帮主乖乖住嘴，小媳妇样的虚心听训。

　　粗粗喘两口气，刚才骂的太过拉扯到腹部旧伤，现在疼痛尖锐不已。郭岩看到刚想伸手扶住，又被尹放阴沉的眼神瞪了回去。

　　尹放恨恨把一壶酒摁在桌上，甩门离去：“三天后杏子林，来战！”

　　郭岩挠挠头，对这位自小一起长大的小师弟哭笑不得，却又在看到桌上的酒时满目惊喜——“龙涎”五十年的古曲佳酿，如此可遇而不可得的珍品，只在尹师弟过生辰时蒋长老才仅仅送过两壶。

　　“哈哈哈，三天后的拼酒，师兄可不会输的。”

　　远处鱼鸥行行，青山远云无瑕。

　　水乡梦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