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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孺子不可教 ...

  •   青冥吓了一跳,忙起床穿衣。
      王政道是大家长,平日里最是严苛,小厮丫鬟们远远见了他就发憷,就连王家的小姐公子们见了这老爹,也都如避猫鼠一般不敢做声。

      青冥一边穿衣服,一边问道:“老爷唤我何事?”
      杜鹃摇头道:“也许是询问功课的进度。”
      青冥听了,才放下心来,穿戴整齐后,一步一步地挪到前院,到书房里朝王政道行了礼,抬起头却看见几个不认识的妇人,不禁吃了一惊,打算回身躲避。
      王政道说:“不妨事,这是你远房的表舅妈一家。”

      青冥并不知道是哪一家的表舅母,但是听父亲说了,也只得慢慢走上来,垂首侍立在一侧。王政道问了她一些书本上的知识,青冥倒也回答得很流利。王政道似乎不太满意,道:“女孩家以品德为重,学那么多诗词文章,终归没什么大用。”又问:“最近有做些针线刺绣吗?”

      青冥是从来不做那种东西的,听了这句话,便心虚地四处看了看,恰好瞧见那几个妇人正目光炯炯地打量自己,青冥一愣,觉得那目光很不怀好意。
      王政道见她不回答,哼了一声,道:“不拿针线,不懂持家,算是我王家的女儿吗?以后不准去学堂了,到你二娘那里,好好学习如何做一名妇人。”

      青冥大惊,开口道:“父亲,我……我以后会好好学习针线女红的。”
      王政道喝了一杯茶,闭眼,仰头靠在椅背上:“你能有这番决心,自然是好的。下去吧。”
      青冥攥紧了拳头,结结巴巴地说:“请、请让我和姐姐妹妹们一起进学堂。”

      王政道睁开一只眼睛,嗯了一声,胡须动了动:“下去!”
      青冥知他这个样子是动怒了,遂也不敢再说,垂头丧气地走回去,几个小姊妹问她父亲说了什么,青冥满心苦楚,只是讲不出来。

      当天晚上,青冥和金氏一起吃饭时,老太太携着几个媳妇摇摇摆摆地走来。唬得金氏急忙起身,整顿了衣衫迎上去。老太太笑道:“今日是为了我的小孙女而来,老爷和我说了这件事情,我不敢擅自做决定,特来和你商量。”
      金氏听到这里,已经猜到了八九分,悄悄看了一眼青冥,见她躲在人后,嘴里慢慢咀嚼着饭粒,浑不知大祸将至。
      金氏笑道:“老太太这话,可叫人捉摸不透了,这家里有老太太、老爷、太太当家,做媳妇的只好唯命是从罢了,哪敢提商量二字呢。”

      老太太哈哈一笑,道:“你果然是最聪明不过的了,这事,你大概也猜到了。”目光一扫,道:“宝珠,带四小姐到偏房。”
      金氏道:“四丫头还小呢,听听也无妨。”

      老太太遂道:“咱们老爷有一位故交,早先在滇南贩卖茶叶,家中颇有资产,儿子如今长到二十岁,又捐了个知县,很是一表人才,他们家有意与我们结亲,还特意派了家中仆妇前来询问。老爷想把四儿许配给他,你觉得如何呢?”
      老太太问她的意见,无非是抬举她,金氏也自然该是满口答应的,但此时她愣了一愣,却转过脸,看向远处的青冥:“四小姐觉得如何呢?”
      青冥双手捧着茶碗,茶盖叮叮当当地做响,她脸色青白,看向老太太,问道:“奶奶,这是老爷的意见吗?”
      老太太见她神色如此,早就存了不悦的心思,遂板起脸道:“四儿,我们这也是为你好,你以为谁都能像你大姐那样嫁得贵婿呢。”

      青冥哗啦一下摔了茶碗,纸片似的飞了出去。她身量小,步子又快,一口气跑到前院,只听得花厅里丝竹阵阵,欢声笑语,一个小厮走出来,见了青冥,忙拦道:“小姐留步,老爷在花厅里招待贵客,闲杂人一律不得入内。”

      青冥也不理他,身子一斜穿了过去,霍地闯进一片嫣红翠绿的欢场,那些正在跳舞的歌姬刹住脚步,箜篌古筝也都戛然而止。青冥冷目一扫,只见坐席中尽是衣服华美的宾客,座位末席坐着王政道,他青着脸,对下人训斥道:“把这个目无礼法的逆女拉出去。”
      青冥摔开下人的拉扯,直挺挺地迎上去,大声道:“父亲,您未免算计得太周全了。你以为所有人都是你手里的小石子,会任你摆布吗?”
      王政道睁圆了眼睛,愣了片刻,慢慢走出席位,朝众人一拱手,道:“失陪。”慢慢走了出去,青冥亦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到一处僻静的走廊上,王政道刹住脚步,转过身。青冥刚要开口,忽然脸上啪地挨了一耳光,她身不由己地坐在地上。
      “不识抬举的东西。”王政道声音不高,然而一字一顿:“跟你母亲一样下贱。”上前一步,忽然劈手扯过她脖子上戴的吊坠,扬手摔在地上,白玉做的兔儿登时四分五裂。
      “你戴着这个腌臜东西是什么意思?”王政道恨声道:“小小年纪,心眼倒是很多。你既不愿意嫁人,好得很。”把婆子叫过来,吩咐道:“四小姐桀骜忤逆,粗野无礼,将她关进佛堂里好好静思几日。另外派人把那件婚事也退了,哼,你这个样子出去,只怕把我王家的脸都丢进了。”

      青冥闹了这么一场,虽说不用远嫁,自身的境遇却也更加糟糕。所谓佛堂,早已年久失修,无人打扫。满地灰尘,门窗斑驳。她在蒲团上睡了一夜,第二天仆人送来一壶清水,一盘糕点,又安慰她了几句。青冥心大,倒也并未哭闹。下午,邹氏带着青娥悄悄地来看她。
      邹氏一见到她,就立刻将她拉到怀里,叫了一声我苦命的安姐姐。青冥埋在她充满浆洗味道的饱满胸脯里,艰难地转过脸,朝青娥笑了一笑。
      青娥虽然伤心,毕竟是大家闺秀,并不太过失态。她将邹氏支出去,这才坐在青冥身边的蒲团上,掏出手帕,沾了点茶水,给她擦拭脸上的灰尘,又道:“我听说老爷打你了?下手重不重,你有没有受伤。”
      青冥耷拉着脸,道:“打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
      青娥瞪了她一眼:“老爷虽然脾气大,可对我们几个姐妹,连重话都没有说过,可见你昨日把他气成什么样子了。”

      青冥翻了个白眼:“我也没说什么,他自己心眼小罢了。”顿了顿又说:“他昨日骂我的那些话,挺奇怪的,罢了,可惜了我娘留给我的小吊坠也被他摔了。”

      青娥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块素净的手帕,打开,只见中间摊放着一堆碎玉,依稀可见小兔的形状。
      “我知道这是你的宝贝,特意吩咐下人给你收起来了。”青娥道。
      青冥垂下眼睑:“已经碎成这个样子,收着也没什么意思。”

      青娥道:“我听说咱们学堂的女先生很懂奇门遁甲,能把死树医活,也许也能修补玉石呢。我找她试试。”说着把手帕重新放进怀里。

      青冥跪坐在地上,两手撑着地面,望着青娥道:“那真是拜托你了。”
      青娥看了她一会儿,笑道:“什么话。”又问道:“你昨天晚上是怎么睡的?”

      青冥从供桌下面拖出一大团半旧的布,铺在地面。青娥便顺势躺在了上面。青冥见她花朵似的面容,鬓发乌黑,衣裙华贵,绣鞋上镶着白珍珠,在这破房间里宛如个菩萨似的。
      青冥便也躺在了她身旁,日影西斜,笼罩在两个人身上。青冥道:“女先生和府里的女人都不一样,她懂好多东西,比男人还渊博。”
      青娥道:“她还能上街骑马,听说她还和她丈夫一起喝酒游玩呢。京城里的士大夫都称赞她是女中丈夫。不过府里的女人都暗地里笑话她,她的公婆也很不喜欢她。”
      青冥呆呆地说:“我好羡慕她。”
      青娥转过脸,摸了摸青冥略发黄的头发,干燥光洁的脸颊,大而圆的眼睛,轻声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缘法吧。”

      天快黑的时候,青娥才离开,然后邹氏过来给她送了一包刚做好的煎饼。青冥拉着她问道:“婶婶,我有一件事情想问问你。那天你交给我的玉坠子,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我以前没见我妈妈戴过?”
      邹氏诧异道:“那坠子自然是安姨娘以前就有的。要说你为何从来没见过,那我就不知道了。”想了想又说:“那天我到你娘那里送衣服,刚好看见蝉玉……”
      青冥听见蝉玉这两个字,哼了一声。
      邹氏撇嘴:“现在是玉姨娘了,这蹄子不老实得很呢。”又接起刚才的话茬:“我看见蝉玉把那坠子给了你娘,说是她掉的。你娘当时大概迷糊了,说不是她的,后来又看了看,才改口说是。结果第二天你娘就去了。”

      青冥心中疑窦丛生,母亲情绪阴郁不定,但记性是不差的。那玉坠的确不是她的,后来又怎么改口了呢。王政道言语中对玉坠又那样厌恶。她忽然一凛:定然是玉蝉在搞鬼,在玉坠上做文章,逼死了母亲。想到此,青冥心口砰砰乱跳,头脑又热又涨,连邹氏何时离开的她都不知道。

      当天晚上,青冥扯了一块布遮住脸,拉开房门,趁着夜色走出去。她读的武侠小说里侠客们都是这样复仇的,然而她自己要怎么复仇,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她人小,在花丛里钻来钻去也没人注意,不大一会儿就来到了蝉玉的房门前。蝉玉的地位半主半仆,身边只有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伺候。这会儿房内一片漆黑,偶尔传来猫的呼噜声。
      青冥在房前坐了一会儿,头脑渐渐清醒过来。母亲是为何死的,终究是谜,况她一向有绝世的念头,很可能就是自杀。但蝉玉之前对母亲百般欺辱,又在她死后不足七日就勾引王政道,取代了她的位置。这样寡情忘恩的人不绝能轻易放过。

      青冥在花园里捡了很多枯叶干柴,一捧一捧地堆放在蝉玉的门口和窗户下,踮着脚尖把廊檐下的灯笼取下来,取出蜡烛,点燃了干柴,嘟着嘴巴吹了一会儿,待火势渐渐大了,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她还没走回佛堂,就被人抓了回来,按在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是半夜被人叫醒,身上披着斗篷,有些不大耐烦。旁边媳妇小姐们齐刷刷地站了两排,蝉玉衣衫不整,脸上粘着灰尘,哭得梨花带雨,要老太太给她做主。

      老太太虽然素日不大爱青冥,但还分得清亲疏,不至于为了一个女婢惩罚自己的孙女,于是便问青冥:“你玉姨娘门口的火是你放的吗?”
      青冥摇头:“不是呀。”
      蝉玉尖叫道:“不是你是谁!巡夜的婆子亲眼见你在我门口晃悠,我知道你恨我,你母亲自己想不开,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害死了她。”
      老太太训斥道:“越说越不像话了,这两天老爷外出办事,等他回来再说吧。”便叫众人都散了。

      青冥被金氏拉着走出去。两人走到僻静处,金氏才说:“等老爷回来,你就是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怎生想个办法躲过这一阵子呢。大小姐是最有主意的,这事还得找她。”打发侍女去请她。
      青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老老实实地跟在她身后。不一会儿,青娥提着灯笼袅袅婷婷地走来,不同于以往的端庄可亲,她今日格外地端庄严苛。

      青冥见了有些发憷,叫了声:“大姐。”
      青娥看了她一眼,道:“金姨娘,冥儿的事情我自有主意,你先下去吧。”
      青娥端庄高贵,金氏亦对她有些忌惮,遂带领丫鬟下去了。

      青娥这才看向青冥,道:“放火的事情,是谁教唆你的?”
      青冥道:“没人教我,我自己做的。”

      青娥呆了一下,沉声道:“若是旁人教唆,那还情有可原,如今是你自己做的,可知你年纪虽幼,心却如此阴狠歹毒,父亲纵使将你杖毙,那也半点不冤枉了你。”

      青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欲待为自己辩白,却半点也讲不出来,大眼睛里便噙满了泪水,要流不流地在眼眶里滚来滚去。

      青娥见她身量尚小,一团孩子气,不禁叹了口气,拉起她的手道:“人生于天地之间,最要紧的是磊落正派。你年纪还小,千万不能学那种奸邪狭隘的小人,入了魔道啊。”
      青冥听不太懂,但见青娥一脸殷切的样子,也只得点头说:“我知道了。”

      “我已经和母亲商量过了,先送你出府,到女先生那里暂住几日。她是最有侠义心肠的人。你跟着她,受她言行熏染,或许能改邪归正,走上正途。”
      青冥知道这一劫算是躲过去了,连声答应道:“谢谢姐姐。”

      当天夜里,青娥找了一辆马车,安排一个婆子送她出去,又交给她一封书信,道:“女先生见了信,自然会打点好一切,等父亲消了气,你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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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孺子不可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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