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云端之上》一枝灯影

5、第五回 狐狸和戴眼镜的男人

　　时间，就像流动的沙，即使你用力想要抓住，仍然会从指尖溜走。

　　尸魂界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来到这里已有三十年。主人给我的固定汇报时间为五十年，如今刚刚过了一半。
　　三十年，足够我适应这里的生活。如今，我就像个不折不扣的死神。没有人会怀疑，我不属于这个世界。

　　浦原已经是十二番的副队长了。而我，仍然是五席。
　　他曾摇着头说我不思进取，但我告诉他，五席，已是我能取得的最好席位。
　　因为椎名十七夜仍然是个灵力平平的魂魄，所凭借的也只不过是多年累积的经验罢了。
　　那个时候，浦原会拍着我的肩膀说，“放心，等我当了队长，就让你做副队长好了。”
　　“原来你也是会徇私的？”我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这有什么，反正我的副队，还是要听我的话！”
　　“臭美吧你。”我瞪了他一眼，回道，“浦原少爷您大人有大量，还是让我在五席的位置上好好过日子吧。”
　　“没门。”他嚣张的模样一改平日的懒散，却一点也不让人讨厌。
　　这个人，在他面前，我永远都是弱势的那一方。

　　***

　　明媚的午后，我躺在十二番队的屋顶上晒太阳。
　　不知怎么的，就瞥见廊下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他仰着头，正盯着院子里的柿子树看得专注，银紫色的发丝在阳光的映射下泛着一阵一阵诡异的光。

　　这个人……好眼熟。

　　坐起身，整了整身上的死霸装，我一跃落在了他的身后不远。

　　他似乎是听到了动静，转过身。
　　红宝石般的眼珠，瞬间将我震在原地。
　　这双眼睛……我竟然不敢直视！？
　　“哦呀，你是……椎名五席？”那人开口，起伏有致的声音，显出主人愉悦的心情，只是笑意之中，似乎还藏了一丝探究。

　　他认识我？
　　我托着下巴，认真地回忆起来。
　　像他这样的人，只要见过一次，我一定不会忘记。
　　只不过……似乎真的只见过一次，还是在很久以前。
　　“椎名五席不记得我了吗？我们在真央见过的。”

　　“啊，市丸银。”我猛地就想起了这个人的名字。“我们有十年没见了吧。”

　　再度抬头的时候，发现他已经眯上了眼。
　　“市丸君怎么会在这里？”
　　“只是恰好路过罢了。”他耸了耸肩，又瞥向身后的大树，“十二番的柿子看起来都很美味啊，要是能做成柿饼就好了。”
　　呵。
　　我轻轻一笑。
　　真是有趣的人。过去，我曾将他判定为危险人物，只是现在看来，也不尽然。哪个人没有一些秘密呢？就连我，何尝不是连身份都是假的？而像市丸银这样在流魂街生存了这么久的人，戴着面具对人也再正常不过。
　　不是个坏孩子啊。直到现在，我仍觉得他出色得不逊于任何一个贵族。只是，我大概是不擅长与这样的人相处的吧，因为在他的面前，我无所遁形。

　　“对了，还没有感谢过椎名五席呢。”他突然说。
　　“感谢？”我好像和他一点瓜葛也没有吧。
　　“因为椎名五席的指导评价，进入了理想的番队呢。”他身体前倾，向我行礼，可惜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一点诚意。
　　“不必客气，我已经忘记了。”我客气地对他笑，事实上，也的确不记得当年在市丸银的评价上写了什么，但是我肯定，如果时间倒退，我还是会给他同样的评价，尽管，我对市丸银这个人本身并无好感。
　　“市丸君，在哪个番队呢？”我问。突然很好奇，他这样的人，也有理想中的番队吗？
　　他嘴角上扬，“五番队。五番队三席。”

　　五番队？
　　我思考半晌，才想起五番队的队长是瀞灵廷里最出名的老好人蓝染惣右介。
　　那个人，我曾远远地看到过。
　　印象中，是个温柔的人。很强大，也很温柔。明明出身贵族，却有着平易近人的气质和使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只是，他太过完美。
　　太完美的人，不会是个真实的人。
　　但那与我无关，我仅仅只要看到他的温柔就够了。如果他能一直这样，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我汇报给主人的，也将是如此。

　　不过……蓝染和市丸？实在是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的感觉。遇到市丸银这样的队员，蓝染大概要头疼的吧。

　　“椎名五席？”市丸银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自从他说出『五番队』三个字后，眼前的女人就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她时而皱眉，时而又有恍然大悟的表情，最后露出一抹笑意。简直，视他如无物。
　　椎名十七夜，他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年前的那一纸指导评价上。他一直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会对导师说『市丸银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学生』。优等生吗，他从来不是。以致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都对她充满好奇。
　　只不过，今天一见，银突然感觉自己自作多情了好久。这个女人，根本已经忘了他，甚至于，也没有任何亲近的意思。想着，银不由生出一种失笑的冲动。

　　“啊，市丸君，还有事吗？”我回过神，发现市丸已经靠在了身后的树上，一脸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没什么。椎名五席，和蓝染队长相熟吗？”
　　“蓝染队长？并没有说过话。”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没有说过吗？真是可惜啊。”银一脸惋惜，心里却早已转了三弯。

　　前几年，他曾向蓝染打听过椎名十七夜。
　　那个时候蓝染告诉他，她是他所见过的真央毕业生中，最特别的一个。
　　“哦？”银的兴趣一下被激发了起来，“特别在哪里？”
　　蓝染推了推眼镜，很好心地解释，“一个人，竟然可以在毕业的时候，让鬼道斩术瞬步白打保持在同一水平上，难道不特别吗？”
　　银想了三秒钟，摩挲起下巴，“是很特别。”
　　从那以后，他就记住了一件事，瀞灵廷中的每一个人都不能仅仅根据外表下判断，椎名十七夜如此，蓝染惣右介亦是如此。

　　***

　　流光容易把人抛。

　　自从那次树下谈话之后好几个月，我都没有再见过市丸银。但是到了柿子成熟的季节，他却跑来问我讨要柿饼。
　　听起来就像一场笑话。
　　更大的笑话是，我居然还乖乖听话地做了柿饼拿到五番队去。
　　实在不像我的风格。
　　以致于浦原都嘲笑我要老牛吃嫩草了。
　　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年龄是尸魂界最不值钱的东西，况且以我的真实年龄来说，他也不过就是棵“嫩草”！
　　后来我想，大概是因为市丸银那时的眼神清清楚楚地写着『拒绝也再平常不过』，我才没有拒绝的吧。直觉告诉我，他很少会问别人讨要东西，流魂街的孩子，总是孑然一身。

　　我打着伞，匆匆拐进五番队的大门。我并不喜欢下雨，因而即使只是绵绵细雨，我也必会将伞打得严严实实。

　　院子里，宁静而冷清。只有少数几个队员站在屋檐下聊天罢了。我加快步伐，向长廊走去，想着先寻一处避雨。

　　然后，我就见到了那个人。

　　那个戴眼镜的男人。

　　从未想过，会有人把眼镜戴得如此契合，又如此碍眼。

　　当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只是坐在那里。
　　坐在长廊转角观雨品茗而已，竟然莫名地给了我一种君王御临的错觉。
　　——真的只是错觉么？
　　我垂首暗自问着自己。
　　抬首，那男人已经放下了手中的紫砂杯，朝我温和地笑着，黑框眼镜后的双眸里温和中透着犀利。
　　恍然间，我就明白，那并不是什么错觉。
　　只有站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我才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
　　蓝染惣右介，他是一个真正的强者。

　　“蓝染队长，您好。”我颔首。
　　“你是……”他的声音低沉醇厚，任凭谁听到都会被迷住的。
　　“十二番队五席，椎名十七夜，失礼了。”
　　他微微侧过头，“原来就是你呀……椎名五席。”
　　诶？什么叫原来？蓝染难道听说过我吗。只是，没有任务的时候，我很少离开十二番，而且在此之前，也与蓝染没有任何交集。
　　我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但他似乎并没有为我解惑的打算。站起身，向我招了招手，“要过来吗？雨，好像越下越大了。”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垂在肩上的发丝早已变得湿漉漉的，赶忙避到了廊下。

　　“给。”面前出现了一方褐色的手帕。
　　我愣了愣，抬眼，发现蓝染的笑容毫无瑕疵。
　　“不必了，多谢。”我含蓄地避过蓝染递的手帕，问道，“请问，市丸三席在吗？”
　　“这个时间的话，他一般不在队里。”蓝染有些尴尬地收回手，眨眼间又恢复了之前的微笑，“椎名五席讨厌我吗？”
　　“啊，没有的事。”我连忙摆手。努力不去注意蓝染眼中隐约可见的受伤的神色。“您是队长，这样于礼不合。”我解释。无论如何，在外人的眼里，椎名十七夜确确实实是一个循规蹈矩，不怎么起眼的小人物。
　　“椎名五席太紧张了。”他苦笑，“既然这样的话，可以陪我喝一杯茶吗？”
　　我刚想拒绝，又听他说，“这雨，看起来一时还停不了，不介意的话就多留一会儿吧，市丸大概也快回来了。”
　　我想了想，点头答应。虽然我并没有跟陌生人品茶的习惯，但是和那讨厌的雨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

　　“请蓝染队长稍等片刻吧。”我向他打听了放置茶叶的地方，便向起居室走去。毕竟，没有让队长泡茶给我的道理不是？
　　在神域的时候，我就已经精于茶道。由于主人对茶的要求极其严苛，因而每一道工序我都务求做到完美。只是来到尸魂界后，便疏于训练，但底子还在那儿，自然不会差到哪儿去。

　　“好手艺。”蓝染仅仅闻到茶香，便对我投来赞许的微笑。
　　“您过奖了。”我浅浅地抿了一口，不由叹气。果然还是疏懒了，如今的手艺不及当年一半，但于当世来说，大概也是极好的吧。
　　“椎名，和市丸是好友？”蓝染问，目光凝聚在不远处的假山石上，若不是他指名道姓，我定以为他是在自言自语。
　　“不，仅仅见过几面而已。”
　　“几面么……”

　　蓝染举起茶杯，袅袅雾气迅速地在他的镜片上朦了一层白纱。他微微低头，透过余光打量着身边坐着的女子。
　　椎名十七夜。
　　她的五官并不出众，但组合在一起却很和谐。没有那种昙花一现让人惊艳的美丽，相反，是那种即使一直盯着看，也不会乏味的平静无波。正因为从她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才更让人想要进一步地探究。
　　大概是因为她太过平凡，才会显出她的与众不同。
　　对，就是平凡。

　　***

　　气氛，一时陷入沉寂。
　　我不爱聊天，蓝染似乎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雨，渐渐停了。
　　阳光悄悄从乌云后露出脸来。
　　天的另一端，划过一轮淡淡的彩虹，如同水墨画般，浓淡不均，隐约间透着倦意与迷惘。
　　真是美丽。
　　这样的美丽只有在地上界才能看见，神域里，千百年来都是同样的景色，没有气候变化，没有白天与黑夜，所以我们几乎都遗忘了时间的流动，也忘记了欣赏这形形色色的美丽。

　　我眯起眼，努力辨认着彩虹的颜色。
　　的确是醉人的景色，可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那彩虹，仿佛离我们太过遥远，以致于让人感到力不从心。

　　“蓝染队长的眼镜，是平光的吗？”我问。
　　蓝染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仅仅是短暂的一瞬。
　　“你怎么知道？”
　　“感觉吧。”
　　“感觉？”
　　“第一眼，就觉得蓝染队长戴着眼镜的样子很好看。”我解释，“但是，也很累赘。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问自己，又自我回答，“大概是我潜意识地觉得，蓝染队长还是不适合戴眼镜吧。”
　　“很没有根据的判断。”蓝染又再抿了口茶，“但也很有趣。”

　　“呐，蓝染队长，可以把眼镜借我吗？”
　　“嗯？”蓝染疑惑，但还是优雅地摘下眼镜。
　　我接过，轻轻架在了自己的鼻梁上。
　　啊，果然就是这样。
　　透过镜片，天际的彩虹仿佛被围在了一副画卷之中，黑框的限制并没有影响到它的美丽，反倒给人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
　　很不错的感觉。

　　我侧过头，对蓝染说，“谢谢。”
　　镜片后的他，虽然还是在笑，在眼神中的锋芒再也阻挡不住。那是一双冷酷而幽深的眸子，如此近距离地看着，让我再度产生了错觉。
　　主人，他现在的感觉就像主人。
　　但又与主人截然不同。
　　主人是这天地间唯一的主宰者，他创造了这个世界，所以他活得比任何生物都长，只有他看尽花开花落，因而也就不再锋芒毕露。
　　但是这个蓝染，在别人的眼中，他或许深沉难测，但在我看来，他更像年轻时的主人，千万年前的主人。或许是，在我尚未诞生时，那样强大，亦无心遮掩的主人。

　　***

　　市丸银穿过长廊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屋檐下，两人的身影交叉重叠着，从他的角度看来，他们彼此都凝视着对方。
　　男子眼中一片清明，似乎在算计着什么。女子架着不属于她的黑框眼镜，面容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那场景，看起来说不出的和谐，却又让他感到再虚幻不过。
　　蓝染惣右介和椎名十七夜，注定永远不可能是同一类人。

　　“哦呀，这不是椎名桑吗？”市丸银叉着手，似笑非笑地从柱子后闪了出来。
　　我别过头，发现他的目光毫不遮掩地停留在我和蓝染的身上，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我叹气，默默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将手中的盒子推了过去，“给。”
　　“这是什么？”他似乎有一丝惊讶，却还是平静地打开了盒子。
　　“哦呀哦呀，这可让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呢。”笑容，从他的嘴角荡漾开来，“椎名五席，真是太客气了呢。”
　　虽然还是轻浮的语气，但那笑容是真实的，我从未见过的真实。
　　很久以后回忆起来，我才发现，那大概是唯一一次，我见到市丸银真正的笑。

　　面具下的，珍贵笑容。

　　天空，在雨后透出纯净的蓝。

　　但那样的蓝色，远没有办法和我面前的男子相提并论。

　　他是耀眼的银色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