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与天比高》林落风痕

36、三六、穿越者徐子骐

　　村口停了几辆车，十几匹马，却只有一人留下归置车马。未明打量了一会儿，方才走上前去招呼那人。

　　那人仿佛天生长了一张笑脸，见了人还未开口，眉眼弯弯，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长相十分讨喜。未明心知风尘多奇侠，见了一个赶车的，也未敢心存轻视。只是听水姑娘说起此人已过三十，需得尊称一声大哥，可在未明看来，怎么也不过与他年纪相仿而已。

　　见未明前来招呼，那人如这小村落中的人一般，并未好奇这个异乡人的来历。未明也不知是此地人淳朴好客至此，还是似他这般在大雪封山的时节陡然从天而降落到此处的人，是很平常的景象。

　　可连他自己也不知是如何来到此处的，若是遇到个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竟是连未明也一时胡诌不出来历，想来也是头疼，索性无人在意此事，也就乐得暂搁一边。他颇有几分人来熟的本事，不消片刻就与赶车的大哥聊得甚为投机了。

　　最关心的不过是药材的来路，顺着话头又打听起那处闲人村中可有医馆，远近可有神医。那人渐渐也就听出未明有求医之心，于是邀他一同回去，未明颇为心动，却还是不动声色地打听些风俗人文，见日头西斜方才告辞。

　　在他转身离去后，赶车的瞧着他的背影，笑了笑，自言自语道：

　　“了不起啊，能修如此多家的功法还不出岔子，武功招式杂七杂八也能有此境界，真不知道是天才还是天生幸运……”

　　十余日一晃而过，商旅在村中盘桓了一旬，也该启程回去了。随着商队回村探亲的青年们，也会一同回返。未明与赶车的厮混了多日，早已称兄道弟起来，也由那人引见了这行人的领队，不一会儿就谈妥了车马行程。

　　领头的见他年纪轻轻，说话办事极为老练，爽快地收下了定金，不但应允了同行，还为他们匀出了一辆马车来。

　　回到家中，只见荆棘身着单衣，正站在院中出神。近来气候虽在慢慢回暖，未明还是不由皱紧眉头，顾不上回屋取衣，匆匆上前探手握住了那人的掌心，果不其然一片冰凉。他忍不住叫了一声“师兄”，却见那人微微一颤，回头望来时，眼底藏着愠色，东方未明话语顿止。

　　荆棘甩开了未明的手，自顾行出了数步，师弟关切中带着失落的面容却总在眼前晃悠，不知怎的心中生出几分犹豫，脚下步子也迟疑了一拍。

　　忍不住就转头望去，未明仍立在原地，甫一对上他的目光，脸庞仿佛一瞬间明亮了起来，看得荆棘心底一震，恍惚中想道，是了，那日见他右臂受伤，师弟也是如此心急，赌咒发誓地说定要让他的手臂复原如初，还道今后绝不会让师兄再受丝毫损伤。

　　笑话，他一个堂堂男儿，何须他人相护？

　　然而对上师弟纯净的目光，但见诚意拳拳，一片关切呵护之意。

　　虽有恼怒，背过身去时却觉心口发烫。

　　休养多日，荆棘已能如寻常人一般下床走动，体内却仍是提不起半点真气。他自幼所习的逍遥心法玄妙非常，在体内流转生生不息，数次险境之中赖此保命。而到今日，却如同从未修习过内功的普通人一般，难免心浮气躁。

　　他并非迁怒。只是为自己无力的现状而心生闷气，但等看到师弟受伤懊悔的表情，他顿时又觉得是自己做错了，对不住为他尽心尽力的师弟。

　　荆棘的身体状况，未明再清楚不过，然而他枉称神医，却束手无策。前年荆棘坠崖之后，也是他亲自照料伤势的，那回援救及时，师兄的伤势较之此次稍轻，不过半月功夫就能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这一回却不同，他明显感觉到师兄的恢复速度慢上了许多。按理说荆棘方过二十，身体机能正在最佳的时段，断不至如此。不知是否两次重伤相隔较近，对他的身体损伤太过的缘故。

　　他怀抱着荆棘于潭底求生之时，师兄已是濒临气息断绝，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却无半点能在体内积蓄下来。未明几近绝望之际，在雪谷中遇上了狄云。神照功果有奇效，如同唤醒了濒死之人的一线生机。

　　这些天来，未明也始终在努力修习神照功，然而未有寸进。他却不知当年丁典修习神照功，一十二年方才大成。而狄云则是得丁典传功才得以速成。内功进境最需循序渐进，古往今来但凡有聪明绝顶之人，或是邪门歪道之力，修得速成的法门，终逃不过反噬一途，由此也可见一斑。纵是天资过人之辈，重修内功也非一朝一夕之功。

　　未明没有将师兄的冷遇放在心上，依然不离不弃地紧跟着，说着这些天里的见闻，只望能博得师兄一笑。待说起赶车人和闲人村时，荆棘不知不觉听得入神了，他养伤多日无所事事，听闻不远之地多有奇人异事，倒是也生出了几分好奇心。左右在此村中无事可做，不妨走远些多些见闻。

　　至于他的伤势能否恢复，他自己反倒不如未明有着热切期盼。

　　狄云时常关心过问他们师兄弟的状态，也曾热心地提议以神照功为荆棘疏通经脉，他其实也并无把握，却愿耗损功力一试。

　　荆棘性子孤傲，此前欠下了天大的人情，如今既已醒来，不愿平白再受人恩惠。

　　此番既要离去，偌大的恩情，总不能不回报一二。

　　于是站定了，瞧着师弟颇有兴致地规划着行程，忽然问道：

　　“既要离去，此间主人的恩情，你可想到报答之法了？”

　　未明愣了一下，挠挠头道：“师弟不是没有提过，但只因治好了空心菜的病，狄大哥二人对我很是感激，再多提起前事倒像是我太过见外一样。”

　　他也知晓救命之恩与祛除小疾两桩事，不可放在一起相较，然而狄云二人如此盛情，倒叫人却之不恭了。

　　荆棘一呆，似未曾料到师弟厚颜若此，但此时归根结底因他而起，以他的立场实是无法出言指摘。于是忍了，忽然想起一事，闲闲地问道：

　　“神照功是世上难得一见的武功心法，狄云既是代其义兄传艺教会了你，你可曾磕头拜师？”

　　未明这会子是真真正正愣住了，他想说此生遇到过不少奇人，皆以绝技相授，但除了无瑕子之外，并无一人计较过师徒名分……然而武林之中素有常规，学习他派武学本是大忌，既已学艺也自然有了师徒之份，也不过是那些老前辈不与他一介小儿计较罢了，于是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荆棘早有所料，也不过是拿此事来打趣罢了，然而他这个师弟从来都这么赖皮，倒叫他无话可说了。

　　当下未明就与狄云辞行，是夜饮酒践行不在话下。

　　相聚虽不过十数日，离别仍让人恋恋不舍。荆棘性情别扭不善言辞，对着狄云深深一揖就转身上了马车。未明瞧了瞧狄云与水笙二人，向着狄云微微一笑道：“改日定会回来，喝狄大哥与水姑娘的喜酒。”

　　狄云手足无措起来，他本就拙于言辞，一时也想不起应对未明说些什么。愿东方兄弟也早日与心仪之人结成连理？不知为何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让他说不出口来。

　　未明坐到马车上后，嘴角的笑意仍是无法遏制，荆棘只瞧了一眼，想着师弟只怕又起了什么促狭的注意，折腾旁人去了，也懒得搭理他。

　　忽然耳边听得未明叹道：

　　“此情此景，我心中只盼望着永远也走不到头。”

　　一片白茫茫的冰原，有何景色可看？他这个师弟只怕又在说糊涂话了，可是荆棘却还是不禁望了一眼车外，瞧着那冰棱棱的天地，倒像是也跟着痴了。

　　说是在百里之外，可未明估算着，车队约莫走了两个时辰，就已经抵达了闲人村。

　　未明好奇已久，跳下车来举目四望，心想水姑娘所言不差，此地确实称之为“闲人镇”更为恰当。

　　赶车人笑呵呵地凑上前来，见他瞧着眼前的景致发愣，不由笑道：“村中皆是闲人，平日疏懒，让小兄弟见笑了。”

　　未明心中有所计较，于是意有所指地叹到：“小弟才是真正的闲人，身无长物不知要如何谋生。”

　　赶车的是个精明人，察言观色之下已是猜出未明心中所思，心道，这位小兄弟年纪轻轻，不知从何学得如此老于世故，端的是走一步看三步，句句话都隐含着所求，偏偏还不很招人烦。

　　但心思百巧之人，他见得多了，未明这点道行还不足以令他放在心上，只要心思放得正，没有走歪路，这些小节却是无伤大雅的。

　　于是笑了笑，“村子虽陋，却不难安生。小兄弟可想好了去何处落脚？村中几家客栈各有特色，若想要清静也可□□房居住。”

　　未明想着客栈嘈杂，不适宜师兄养伤，民宅虽好，但他初来乍到，正如方才所言，身上连一个铜板也没有，只有一块圣堂之钥，还瞧不出是什么材质来。

　　纵使可以到在村中寻些伙计，但一时半会也难拿到工钱，若是想商量着欠个账，有物抵押也比强行赊账强，于是到底是将圣堂之物取出来，踌躇道：“小弟身上只带着此物，不知……此地是否有人识得。”

　　旁人待他甚为真诚，他还真没有厚颜到将这破钥匙当作至宝来兜售的地步。

　　赶车人瞧了瞧未明手中之物，凝目一瞬，然而莞尔道：

　　“小兄弟不用焦虑，我看这村中有一人，想必能识得此物。”

　　未明闻言好奇不已，莫说是此地，就是他的来处，能识得此物的恐怕也只有那位徐先生了。为何赶车的言之凿凿，倒似在此地还能让他得遇故知一般。

　　等到未明在村中酒肆见到了赶车人所言之人，才知果然不曾诓骗于他。

　　那人确实故交。

　　姓徐。

　　徐子骐。

　　徐子骐陡然之间见到未明，倒似比他还惊讶几分。

　　未明知晓他的秉性，是个好听故事的。若等他开口相询，只怕说到天黑都难以尽兴，于是将手中的圣堂之钥抛给了他，截断他的问话，“小弟初来乍到，苦无盘缠，还望徐兄瞧瞧，此物能典当几钱？”

　　徐子骐惊讶地听他说完，失笑道：“圣堂之钥是人人争抢的至宝，在二代世界里掀起了无数血雨腥风，怎地在东方兄眼中，还不如几个铜板？”

　　未明一本正经地回答道：“铜板也分多少，若是堆成铜山的铜板，岂非也可以称富可敌国？何况就算是两三个铜板，在快饿死的时候能换个馒头，总比无人识得的宝物强上许多。”

　　徐子骐大笑不已，然后转头问掌柜的：“我在钱庄还留有些零花钱吧？这两位新来的兄弟在此地的一切开销，都先记在我的账上。”

　　荆棘此前被赶车的载去村中民宅安置，未明也就应徐子骐之邀，与他在村肆中饮酒叙旧。

　　未明忆起在洛阳与徐子易两番交谈，都未见徐子骐身影，原本未曾多想，只当他游山玩水去了。

　　不想他果真是到处游山玩水，但所往之地也忒远了。

　　徐子骐见他相询，一五一十地如实答道：

　　“为了交一份难搞的作业，只能来此地请教了。不是我说，东方兄的运气当真逆天，果然是独一无二的跨代主角，竟被你无意之间就打通了世界……”

　　未明一句也听不懂。

　　“你可知晓指元篇的下落？”

　　若遇到的是旁人，他自是细细打探方圆百里可有名医，但既是徐家两兄弟也在此地，他就不作多余的客套了。

　　徐子骐愣了一下，随即恍然道：“是我兄长说的吧？要找指元篇不难，从此村数起，到了第三个村落就有人知晓。东方兄可在此地住下，慢慢打听商旅消息。”

　　他像是见客从远方来，不甚欢喜，劝道：“此村风物不俗，多奇人异士隐居于此，东方兄慢慢探访，必会不虚此行，如此方可谓是难得的际遇。”

　　未明虽知神照功与指元篇是当世难寻的武功，但他此生原本际遇非凡，难免生出坐井观天之叹，想着武林还能有多宽广。于是对徐子骐所言虽有好奇，却也未必深信。

　　徐子骐忽而一笑，又道：

　　“比如我那套剑法，东方兄不是一直想知道来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