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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三五、重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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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棘再次醒来时,离他们二人坠崖来到此间,已过去了七天。
他心神微恍,一时不知身在何处。阳光透进了屋内,却如同万年不化的冰层的折射反光一般,清透而觉不出暖意。
慢慢的,他仿佛从一个漫长的梦境中回过神来。犹记得坠崖时那刻脑中一片空白,再睁开眼时,朦胧中感觉到的冰天雪地中的相互依偎。雪飘落的声音极轻,他分明已凝神静息,却仿佛再也感应不到,世间一切的细微的声响、以及眉梢雪花拂落的冰凉。唯一还有知觉的,是依偎在一起的那人身体透过来的暖意。
如今他的神智已然完全清醒,若非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到对气候的感知完全出现了偏差,那么留在记忆中那些断断续续的画面并非是梦境,就好似此刻目光穿过窗棂,可望见耸立入云的雪峰。
未明记起房内的窗户还未合上,急忙从院内折返时,推门而入,就对上了一双平静而略为游离的眼眸。
他扶在门上的手顿住,脚下生根一般地定在原地,胸腔内的那颗心却不受控制一般地越跳越快,待到要开口时,才觉出嗓子都有些发紧。
“师兄——”
荆棘缓缓地转头,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未明克制着起伏的心绪,一步步走上前去,走到榻前俯下身去,双臂撑在那人的身体两侧,望向那人明显苍白消瘦的面容。
榻上那人明显不习惯这样的姿态,但师弟的面容落入他眼中时,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很多惊心动魄的画面,让他无暇去顾及其他。
他不知自己的神智是否清醒,一时之间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迷迷糊糊地开口道:“师弟,我做了一个梦——”
昏睡了多日,他的声音低哑难辨,才说了几个字,就觉嗓子干涩疼痛,难以为继。
但这几个字,蓦然传入未明的耳中,却让他听出了惊心动魄的意味,在被师兄醒来的喜悦冲昏的头脑里,劈开了一片理智的空间,来冷静地面对有可能发生的一切。
师兄的梦境,未明能猜得出一二。不止是他曾经看到过的那些梦中的场景,而是在雪山中,师兄醒来过片刻后,隔了一日忽然就发起烧来,让被困风雪中苦无良药的未明忧心如焚。
那几日荆棘偶尔或梦呓几句,以未明的耳力也只听清了两句,“师弟,快走”“师弟,为什么”
他只愿这两句也听错了,抱住师兄的手臂忽然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心中酸疼不已,似不止不休……
若是师兄也梦到了那时的情景……
无论是哪个故事里,总是没有好结果的。
未明陷入了沉默之中,荆棘凝视着他,目光渐渐清澈,坠崖前的片段也在脑海中闪现了出来,他仿佛这时才真正清醒了过来,却一时无语,片刻过后,终是迟疑地开口问道:“你为何——”
未明虽是内心纠结,仍将他神情的转变都尽收眼底,瞬时就已心领神会,轻声答道:“我在崖上看见了师兄的断剑,心里一着急,就跟着跳了下来……”
荆棘呼吸一滞,又忆起了当年在天龙教崖边,师弟跟着他一跃而下的情景。世事轮回,竟是重演了一回。他心中想着师弟如此不惜命,做师兄的理应教训几句,却找不着只字片言;心中感慨万千,呆呆地回想着师弟的话,片刻之后,才似想起了什么,难掩遗憾之色:
“师弟送我的剑,果然趁手得很,可惜竟断了——”
未明在崖顶看到断剑之时,只觉一生之中最后悔的事,就是送给了师兄那柄剑。此刻忽然听师兄提及,他不假思索地应道:
“他日,我定为师兄再铸十柄八柄更好的剑。”
荆棘犹自出神,片刻之后才转头看向他,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也许剑客一生,只得有一把剑与之相配。何况,那柄剑是师弟所赠,自是与世间千万把剑皆是不同。如今,那柄剑已断裂为二,不再握于手中,然这番珍视的心意,却不会再有一把剑能够替代。
未明闻言愣了一下,低头凝神瞧着荆棘的神情,忽然之间仿佛已全然明了师兄未说出口的心思。他胸口一热,冲口而出:
“待回去后,师弟必会走遍天下寻访名匠,让师兄的剑得以恢复旧貌。”
荆棘应了一声,也不与师弟客套,未等多问一句那剑可带在东方未明身上,到底是重伤未愈,说了几句话的功夫精神已有些委顿。眼睑将合未合之时,微弱的念头如烟火般在心底忽现,慢慢想着,师弟方才似乎有说待回去后,可此处是何地,二人又是如何来到此地的,依稀记得还不曾问过。不由勉力撑开眼望向师弟,目光中也泄露出了少许疑惑。
可终究抵不住乏意,朦胧中传来师弟的轻声细语,似在劝他好生歇着养好精神,极为熨帖地在耳边回荡,伴着他渐渐沉入了安眠。
未明为师兄仔细地掖好被角,抬起头来呆望眼前的睡颜,一时竟是心生出相依相偎之感。逍遥谷中比邻而居的岁月悠悠而过,彼时他年少跳脱,每每折腾些动静来,扰了的必然是在邻屋好眠的二师兄,也就逃不过一顿痛扁,却从未得见过眉眼如此安宁的师兄。
……若是此时有邻家姑娘来找他说话,他定然不会傻乎乎地搭理,扰了师兄的清静。
心念转过,不禁哑然失笑,此处不是逍遥谷,他人地两生,只认识一位一心记挂在狄兄身上的水笙姑娘,哪里会有什么姑娘家来找他?
虽然这番认知在未明看来很有自知之明,但话不能说得太满,他这边沉浸在岁月静好之中,就听见女娃子叽叽喳喳的声音找过来了。
是位姑娘没错了,不过年纪小了点,打从未明没有喂她喝苦药,用针灸治好她的咳嗽后,她就特别喜欢缠着这位叔叔玩了。不过空心菜年纪虽小,却是极懂事的,知道这屋子里有位叔叔睡着,等闲不会过来玩闹,今儿兴冲冲地过来,只为告诉未明,会飞的叔叔爷爷又来了。
未明忍俊不禁,弯下腰逗女娃儿,“你狄叔叔没有带你飞过吗?”
空心菜认真地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没有爷爷飞得高,还有一位叔叔,飞得可快了……”
未明好奇起来,在他看来狄云的武功已是世间少有,倒是没想到这人迹罕至之地,竟有如许多的绝世高手?
他忽然记起了一事,问道:“他们是从哪里过来的?”
“闲人村啊!”
未明闻言却是一呆,他虽不自夸过目不忘,但进村时扫过一眼的匾额还是记在心上的,此村不是叫做“闲人村”么?为何又说闲人村有人来了?
幸好水笙姑娘追着空心菜过来,瞧见未明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抿嘴一笑为他解了惑。
原来百里之外有座“闲人村”,那才是这个村名的正经由来。彼地有商旅路过这处村落,村民热情好客,见那行人能文能武,更是奉为了座上宾,村中有老人见了善使文墨的,猛然想起一事,村子与世隔绝,连个名字也无人能起,遂求客人代为题一块匾额。
来客虽好爽地应允了,却懒得再想个名字,遂将他们来处的名字送给了这个村落。
如此,不如叫“懒人村”更为贴切,未明暗自腹诽道。
“说是百里之外,也不贴切。不过是此村中人,觉得距离遥远,才如此认为。实则是那座闲人村时隐时现,有时一连数日道路隐没无处可寻。要说那闲人村,约莫是此村的百倍大小,俨然一座边塞的城镇,这村子里的青年多有去那儿谋生的,约莫数旬回家探望一次……”
未明心中一动,初进此村,听邻家大娘数落狄云时,曾提到一句“不多日,镇上的药商就会路过……”想来说的就是彼处的闲人村了。
且听水笙姑娘说到,她与狄云原本也是从那处闲人村过来的,想来应该比村中的土著更了解闲人村隐没的规律,想来女娃子的病症并不凶险,即使没有灵药,村中也不乏土方偏方,不至于耽搁不起七日,难怪会被大娘责怪太过冒失了。
至于闲人村的神秘之处,他却似毫不上心,实则是近日来的际遇,已给了他足够的铺垫,可以更容易接受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比如他身上一直带着的圣堂之钥。方才没有机会对师兄提及,也是他心中不愿师兄病中劳神的缘故。如今师兄安然无恙地在他身旁,除此之外,无论何等诡谲无常的世事,也不能动摇他的心志分毫。
不过那若是水姑娘所言规模堪比城镇、店铺商贩一应俱全的所在,不知是否会找到些珍稀药材,有助于师兄养伤。
未明暗自打着主意,于是向水姑娘打探了商旅的落脚地,慢慢地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