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与天比高》林落风痕

16、十六、第四号头像

　　——小师哥，我和两位师兄特地来为你打气，有没有很感动？

　　——哼，我就是随便逛逛花会，谁说是专门为他来的？

　　——恶师兄最是口是心非了，嘻嘻。

　　三年前的洛阳花会，未明在花痴的殷殷嘱托下，用心培育了一株牡丹来参赛。这与比武较量又不相同，也不知评审如何才能在争奇斗艳的名品牡丹中评出最美的一株，他虽有名师指点，但心中并无自信能胜出。

　　少年心性，总是争强好胜的，殊无把握的事，也总是会盼望着有幸运降临。就在他略有些紧张忐忑地四处观赏花卉时，看到了结伴而来为他助阵的师兄妹三人，要说不感动也难。而最让他惊讶的是从来只管打打杀杀的二师兄，竟也会前来。

　　听到他那一句低语，荆棘也忆起了那年师弟赢得“花王”桂冠的往事，转过头来看到师弟的神情，不由地啧了一声，嘲讽道：“在想你送花给她的那个美丽姑娘？”

　　每一届在评选中胜出的花王，都会被要求当众发表感言。唯独他这位师弟，十分的有出息，竟说要把那株得奖的牡丹送给一位美丽的姑娘。

　　要说他这个师弟，桃花甚旺，常常找上门来的女孩子，容貌个个不差，但要美到任姑娘那份上，实属罕见，满园的牡丹国色都被压了下去，也难怪师弟魂不守舍。

　　未明一愣，百花丛中悄然而立的倩影在心头略过，却无暇回想与任清璇邂逅的一幕幕往事，忙辩解道：“任姑娘爱花如痴，名花赠予她，方才不负了颜色。”

　　荆棘不解何以有人会将一朵破花视同性命，自是无法感同身受，无所谓道：“你倒是大方。”

　　他一句无心之言，落在未明心上却激起了一片遐思，再望向师兄时，目光忽而无比灼热：

　　“可这世上，总有一些东西，师弟我是绝不会拱手相让的。”

　　荆棘未觉他神情有异，乍闻此言，不觉低头看着那对佛剑魔刀，心想这是自然，男儿立世，若是事事无争，岂非枉来世间走一遭。

　　雨一直未停，交织成了一片细密绵延的雨雾，将洛阳城笼罩其中。

　　未明悠然踱出了药铺，身后跟着两位伙计，抱着一大捆他订购的药材。

　　腰间挎着刀剑的男子背对而立，站在檐下望着眼前的雨雾出神，那挺拔的身姿跃入未明的眼帘，一时间这个画面仿佛守望了多年，让他胸口忽而涌上了暖意，上前招呼道：

　　“二师兄，药材已齐备。”

　　荆棘转身瞧着他身侧的几大捆药材，嘴角也不由抽动了一下，却没有多说什么，抱臂问道：

　　“去小白家？”

　　未明挠了挠头，“小白家那条巷子虽偏僻，但出入的生人多了，太过惹眼。何况陡然运这一车药材过去，不让人起疑心也难。”

　　你也知道这是一车药材？荆棘瞥了他一眼，懒得与他闲扯。

　　他二人站得极近，未明为稳妥起见，用了传音入密，荆棘想听不到他的声音也难。而余人即便同站在屋檐下，也只能听见雨声。

　　“我已为萧兄与燕兄医治过，今日也托小白带回了药材，一时半会理应无碍，待送他们离开洛阳城的途中，可就用得上这些药材了。”

　　荆棘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却因距离太近，两人的面颊几乎贴到一起，忙退后了半步，却不想师弟双臂一捞，将他带回了原地，避免了半身落在雨帘下，随后未明不动声色地退开半步，回到了适宜的位置上。

　　这般举动落入外人眼中未免有些古怪，他的师兄从来都是个粗神经的人，于是未明不等荆棘多想，继续道：“洛阳城中虽有史捕头照应，也非久留之地。”况且，史刚虽和他讲义气，却违背了一贯的行事准则，若是当真事发，多半不会为了几个江湖人与朝廷起冲突的。

　　荆棘平时遇事懒得多想、只管把对手打趴就好，却并非不明白利害关系，也知晓将那二人藏于民宅之中只是权宜之计，于是问道：

　　“有几分把握能将人送到安全之地？”

　　未明早已思量过，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以燕兄的身份，想来已不能留在中原，出路不外乎两条，远走西域，或是漂洋渡海而去。”

　　荆棘直视着师弟，仿佛第一次觉得眼前的人，已非昔日的顽童。

　　“你心中已有计议？”

　　“要达成此事，先要寻一位朋友。”

　　有些人，在需要的时候，不用寻他千百回，就会出现在眼前。正如同还是在那家酒楼，未明再次与陆少临不期而遇。

　　陆少临瞧见他就大笑道：“东方兄不告而别，难免太不够意思，当罚三杯。”

　　未明走过去坐下，径自倒酒，连饮三杯，方才含笑道：

　　“小弟知错了，望陆兄与关兄海涵。”

　　陆少临抚掌道：“我倒无妨，只是关兄眼下却不得自在，说来也是我的不是……”

　　关总镖头听闻他那个素来品行端正的独子，居然被人带去了烟花之地，顿时暴跳如雷，将关伟禁足在家中。

　　陆少临说完始末，犹自为朋友抱不平：“关兄当日在怡春院片刻都不曾逗留，软玉温香未曾入怀，却还是逃不过一顿家法，当真是亏本买卖……”

　　未明一听他他谈论风流之事就头疼不已，于是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聊起当年与海鲨帮初次结交的事。

　　两人聊到投契，陆少临正好说到了萧遥的名字，却见未明放下酒杯，似不胜唏嘘。

　　陆少临叹道：“世事无常，也不知萧兄可还安好。”

　　未明凝目于他，见其神色中的惋惜实发自内心，当下也不迂回，直截了当地问道：“我想请陆兄帮忙，送两人出海，然而无论陆兄还是海鲨帮，怕是要承担极大的风险，小弟心中实是不安。”

　　陆少临是通透之人，前后一想就猜出了七八分，沉吟片刻方道：

　　“两位兄长上月方才出海去了，眼下无论是筹备船只还是拟定出海行程，至少需一月的时间。”

　　他说这话，分明是应下了。

　　明知要担多大的干系，却无一句推辞。东方未明心情激荡，慨然应诺道：“小弟定当竭尽所能，必不至牵连海鲨帮。”

　　陆少临笑道：“海鲨帮不介入武林争斗，也不管朝廷是非，唯独朋友的事不能置之不理。”

　　未明对他一揖，打开伞，转身走进了一片细雨朦胧中。

　　黄昏，雨歇。

　　未明推开了窗，清新沁人的气流扑面而来，悄无声息地从矫健的身躯上掠过，轻盈地卷起他的发梢，让人的身心都不由地舒展开来。

　　“看来今晚会有一个好月色。”他轻笑道：“二师兄想不想与我一同去赏月。”

　　荆棘双手枕在脑后，正仰卧在榻上发呆，听着他师弟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连个眼神都懒得给。

　　没有得到回应也早在意料之中，心情并未由此而低落，朗声一笑：

　　“可师弟我却不想辜负这月色……二师兄，等我回来给你带酒。”说完，一个轻巧的翻折，身形已如狸猫一般跃出窗外，转瞬就在数丈之外。

　　荆棘转头看时，只见到他的身影溶入了夜风中的月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