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扬》祭渊

41、第三十八章

　　都说人在临死前会突然记起许多已经被搁置在角落里甚至是遗忘的事情，就连小时候贪吃偷藏了点心当夜宵的场景也能在这时候清晰地一幕幕重演。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快要死了，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却是这样的清楚。

　　一直都想不通，为什么是我，优秀到足以让人仰慕的诤明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爱上这样一个平凡的我。
　　现在才知道，原来我与他早已有了牵绊，记忆在这一刻从未有过的清晰，原来缘分早已注定。
　　他还在因和我的相遇欣喜之时，我却为了井陌扬的身影而苦苦追寻……

　　视线所及之处渐渐变暗，多年前的黄昏，那温馨的画面突然变得扭曲，感觉有一股怪力一点点地将自己往下拽，伸手触不到边际，黑暗慢慢将我吞噬……

　　不要……

　　眼皮前所未有的沉重，意识却开始清醒起来，渐渐能听见有人轻声说话来回走动的声音，浑身都在疼，我累得连跟手指也动不了。
　　一个微凉的手掌轻轻抚上额头，温柔的触感让我有些沉醉，好想睁开眼看看是谁，却又再一次陷入漫长的昏睡之中。

　　不知道这是第几次醒来，也不知道又会在什么时候睡去，耳边仍旧听得见周围的动静，却怎么也无法睁开眼睛。

　　感觉有人在身边坐下，衣衫摩擦发出的轻柔的沙沙声在耳边划过，听上去应该是上乘的雪纺，如此奢华，除了他还会有谁呢……

　　手心冰凉，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厮磨我的脸，一遍一遍，仿佛着了魔一般，嘴唇突然覆上一双柔软，也是不带任何体温的触感，却让我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好想时间能静止，永远定格在这一刻。

　　轻轻的撕咬啃噬，恨不得用尽全身力气将怀中的人儿融入自己身体，却又怕弄疼了心爱之人，只能依靠这样的亲吻来宣泄自己的情绪，却不防泪水在这一刻决堤……

　　困倦再一次将我卷入黑暗中，我甚至还来不及回味嘴边那熟悉的味道。

　　梦中的画面又一次跳转，我已分不清这是第几个梦境，所有的回忆串在一起连成一个个故事，千回百转。
　　最后一个梦境回到了地牢，那个让我每想起都害怕的地方，阴暗潮湿，还有鲜血的味道。梦境中的自己仿佛只是呆呆的站在一旁看着戏剧性的一切在自己眼前发生，狼狈肮脏的木梓凡被铁链锁在墙上，小艾紧紧勒着我的脖子，眼中的仇恨带着泪水看向井陌扬。
　　事情继续发生着，井陌扬拔剑，鲜血四溅，小艾扑上去，很快又倒下，带着不可置信的目光。
　　他一定不会想到，即使在那样的情况下，井陌扬也没有忘记杀他。
　　被自己所爱之人亲手血刃，该是多么的痛苦一件事……

　　我一直一直只能站在一旁，看着，束手无策。

　　突然觉得手腕一阵尖锐的刺痛，我低下头，看见自己的手腕竟也血流如注，脚下蔓延开来的鲜血宛如燃烧的红莲，刺目而妖娆。
　　抬起头，井陌扬的脸就在眼前，温柔如水的笑颜突然变得狰狞扭曲，湿嗒嗒沾满鲜血的手抵上我的喉……

　　“陌……扬……”用尽力气喊出，我知道这不是我的井陌扬，不是那个让我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他，眼前的是个恶魔，一个披着人皮的魔鬼，我的爱人，你在哪里？

　　眼前突然一片光亮，刺目的睁不开眼，耳边的惊呼声也慢慢清晰。

　　“小凡！”
　　“木公子！”
　　“啊！他醒了！”
　　“快去报告宫主！”

　　睁开眼便是满晃晃的白色，素白清雅，上好的丝绸薄被严实地裹着自己，映入眼中的还有一双满是担忧的黑眸。
　　张张嘴，勉强的发出几个音符，“诤明……”
　　“我在，有哪里不舒服么？”世上再找不出这样温柔的声音了，能被这样的他爱着，我真为自己感到庆幸。
　　摇摇头，“我躺了多久了？”
　　“不太久，你内伤外伤一起发作，加上多天未进食，又受到那般……虐待，难免需要多些时间修养。”诤明替我掖好被子，又从桌上捧来一碗莲子羹，边吹气边说道，“你饿了那么久先吃些清淡的补补身子。”
　　我忙不迭的从床上坐起，也不管是否会拉到身上的伤口，从诤明手中夺过莲子羹，“看你一脸疲倦的样子肯定是好多晚没睡了，我既然已经醒了，你也不用太为我担心……还是我自己来吧！”
　　诤明没有多说，笑眯眯的看着我一股脑儿的把莲子羹往肚子里倒。

　　莲子羹底朝天的时候，房门被突然推开，一个火红的身影窜进来，快到我床边时又突然定住，一双碧绿的眼眸上上下下的打量我好久，终于一巴掌扇过来：“死小子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躺在这里这么多天费了我多少药材！那些可都是极品啊，连皇宫里都未必有的东西你跟喝水似的往下灌，我心疼死了你知不知道！”

　　从来都是慢着性子说话的攸芷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我吃惊的只剩下拼命眨眼睛，看着那张只有十五岁的脸上露出的焦急生气和隐藏在眼眸深处的担心，明明还是小孩子却硬是要装出一副老成世故的样子，心底一片柔软……

　　诤明接过我手中已经见底的莲子羹，站起身来给攸芷让路，“即已醒了，还请仙子给他把把脉，看看情况。”
　　攸芷挑了挑眉毛，没说话，大步走到我身边坐下：“手！”
　　我乖乖的伸出手。
　　“舌头！”
　　我眨巴眨巴眼睛，听话的吐出舌头。

　　冰凉的手指触上我的手腕，攸芷一脸的凝重，弄得我不免有些紧张，诤明大气也不敢出，眼睛死死的盯着攸芷脸上的表情。
　　“如何？”我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暗想我最多也只是些内伤和皮肉之苦，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没事，你多休息，我再给你开些药，很快就会好的。”
　　说完攸芷起身离开，经过诤明身边的时候略顿了一会就直接出门了，我看着他急急的背影，却说不上来有哪里不对劲。

　　诤明一直站在边上默默的看着，脸色有些发白。
　　昏迷的这段时间一直由他照顾我，应该也很累了，我拉过他的衣袖努力笑得好看些：“你看我也已经醒了，不用那么担心了。攸芷也说过我多休息几天就会好的，你回去好好睡一觉吧！看你那张脸都白成什么样了，眼睛也是又红又肿的，我看了都心疼！”
　　把好好一个翩翩美男子折磨成现在这般，若是被那些爱慕诤明的少女们知晓，我想我也许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美男子翩然一笑，手指纤长，温柔的将我垂在脸颊边的长发别到耳后：“好。”
　　看着诤明走出房门，我终于舒心的吐出一口气，欠他的情到底何时才能还得清呢……

　　房间里的下人们也走得差不多，我自然知道这里是哪儿，只是，为何那个让我心心念念的人没有在第一时间出现？还有他的伤，他的手有没有事？
　　乱七八糟的思绪一起涌上脑袋，混乱得不行，此刻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见他！

　　急匆匆的穿好衣服下床奔出门外，寂静空荡的走廊凸显出了这个宫殿的孤独与寂寞，我一面朝着主殿走去一面注意周围的环境。
　　不得不说，和上一次来时相比较，奢华的灵淼宫突然多了几分凄凉的味道，走了一会竟连个人影也没有见到，还是灵淼宫出了什么变故？
　　想到井陌扬受伤的伤心里更是不好过，脚上的步子一刻也不倦怠。

　　恢宏的大殿就在眼前，我理理自己的衣冠按捺住自己的心提脚迈进去。
　　谁料主殿里空空荡荡，连个打扫的下人也没有，整个灵淼宫像是突然被抽去了生命一般死气沉沉。
　　那么，井陌扬，你在哪？

　　后退转身，却撞到一个厚实的胸膛，温暖的臂膀紧接着将我拥在怀里，一瞬间的动作我却来不及反应。
　　颈边温热的吐气让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心底叹一口气伸手回抱住他，贪婪的呼吸那只属于他的最独特的味道。

　　突然想到什么将他推开，急急忙忙的牵起他的手腕仔细的检查，他却轻轻地挣脱开，语气甚是淡然：“没事，我不过做样子罢了，别担心。”
　　“可是……”那么多的血怎么可能会一点事也没有！
　　“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我还要保护你，怎么会让自己那么容易就受伤。”轻抚我的长发，柔软的唇在额上留下印记。

　　在他触碰到的那一刻我却觉得全身发抖，下意识的跳离他的怀抱，那一夜的屈辱像噩梦般时时缠绕着我，我从未觉得自己是那么的肮脏与下贱。
　　仿佛预料到的一般，井陌扬紧紧地拉着我的手不让我离开，笑容是从未有过的的纵容和忧伤：“不要走……”
　　我尽量笑得跟没事人一样：“经过这么多事，我们之间也该有个了结了。你能来昆仑山救我且为此受伤，我很感激也很感动，只是，我们已经回不到从前，再勉强在一起也已没有了意思。不如……就此相忘于江湖，也不用再为这些事而伤心了。”

　　井陌扬的眼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地碎掉，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他这样伤心绝望的眼神，墨色的明眸闪着点水光，我按捺住自己的心痛维持着脸上的镇定与笑容。

　　“……不要走。”犹豫了半天，开口仍是这句话。
　　我摇摇头：“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做不到。”
　　微微低下头，让刘海遮住我眼里的难过。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呢……早已付出的感情，我如何能收得回来？井陌扬此生为你一人独活，不论你发生了什么，经历过什么，我都不会放弃。”软声软语，温柔的让我心下一颤。
　　又往后退一步，仍没有挣脱开他紧握的手掌。
　　“凡儿，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井陌扬，你想清楚，我们真的不可能了……”
　　纤细的手指抬起我的下巴，眼里含笑：“我可以等，等你愿意再回来的时候。”

　　细微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诤明一身白衣地站在大殿门口温和的看着我，眉眼如画，门外的阳光透进来，在他的周围亮起一个光圈，美的不似凡人。
　　我一时有些尴尬，连话也说不出来，看看诤明又看看井陌扬，心里一阵小鼓乱敲。

　　最后还是诤明先开口：“药已经煎好了，我看你不在房里，就出来找找……”
　　手上握着的力道加重了一分，井陌扬难得好脾气的回答：“烦劳你了，我会送他回去的。”
　　诤明抬头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嘴角微微动了动：“那我不打扰了。”转身离开。

　　我不敢去看诤明的背影，那只会让我更加的不好受。
　　转过头来井陌扬正一脸笑咪咪的看着我：“药会很苦，我来喂你好不好？”
　　“不要。”我坚定的回绝，笑成那样谁都知道里面有阴谋。
　　“你会喝不下的。”
　　“也不要。”
　　“你的身体还没好，药得按时吃。”
　　“我自己会喝！”

　　井陌扬一把扯过我往他怀里一倒，双臂紧箍，一个个吻就这样落下，温热湿滑的舌灵巧的钻进来，一点点地挑起我心底的火焰。
　　一吻过后我只剩喘气的功夫，俯在他身上任他拍着我的后背为我顺气。
　　“看你连气都喘不过来了，还是得要我来喂才好。”
　　手指灵活，从后背绕道脖子，又在我的唇上轻轻啄了一口。

　　我连连往后退又被他拉回来，脸上烧得绯红，说话也有些哆嗦：“你你……休想！”
　　井陌扬牢牢的牵着我的手，笑得特正经：“药还在等着呢，我们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