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扬》祭渊

40、初见

　　守得住初见时的心花无涯，才耐得住寂寞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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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山粉红色的桃花飘飘扬扬，几乎遮盖了阆琊岛的全貌，黄昏下那点金色的阳光懒懒的落在弯弯石径小道上，拉长一个个年轻幼小的身影。

　　汗水自额间滑落，眉头紧蹙，苍白的脸蛋透着极浅的粉红，嘴唇被咬的泛白，却依旧倔强的不肯开口认错。
　　老师傅叹息着摇摇头离开，真想不通这孩子，认个错也就罢了，哪怕真不是他干的也不至于为了这点事受这样的苦……

　　围观的人渐渐退开，最后只剩下少年一人。
　　双手被粗麻绳牢牢的捆住吊在一人多高的木杆上，手腕上细嫩的皮肤已被粗糙的绳子磨得渗出了血，身体被迫挂在半空中摇晃，努力伸长了身子想够到地面来做个支撑点让自己好受些，却感觉到绳子再一次的被往上拽拉。

　　抬头看向身边，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已经解开了绑在树上的绳子正拼命的往下拽，几乎要触到地面的双脚再一次被提到空中。
　　被绑住的少年没有挣扎也没有说话，一双亮若星辰的眼睛被长长的睫毛盖住，看不清那眼里含着的的情绪。

　　一旁围观的少年哼了几声开口：“看看你现在的狼狈样，那时候不是傲得很嘛！我就说过，像你这样青楼妓女生的孩子天生就是给人家当奴隶使唤的料！”
　　刚才的少年将绳子重新绑好，一拳打在那张已经惨白的脸上，“知道我的厉害了吧！我告诉你，这只是一个开始。以后想这样的事还会有很多，你一天不给我下跪认错，我就每天让你尝尝这种被人诬陷百口莫辩的滋味！”
　　“哈哈，像你这种人，根本不配出现在岛上，更不配学我们的功夫！你这个贱种！滚回你那青楼里给男人们暖床去吧！”

　　笑声渐渐远去，少年纤瘦的身影在黄昏下映出一地的伤。

　　细碎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小小的身影带着笑声跑过来，微微停了停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往前跑去。
　　眼看那道身影将要消失，后面又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喊声：“井陌扬！你给我停下！你个小兔崽子，不要让我抓到你，不然我……我扒了你的皮！”

　　比之前略大的一个孩子快速的跑过，少年抬起眼皮看了看又一个跑远的人影，重新闭上了眼睛，却突然感觉到眼前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
　　睁开疲惫的眼睛，第一个映入眼中的便是一双如水晶般剔透的眼眸，而眼睛的主人正愣愣地看着吊在树上的自己。

　　以这样的姿势维持了好久，好奇的孩子忍不住开口：“你这样……累吗？”
　　这还用问吗，有本事你来试试！少年恨不得一口要掉眼前那个粉嫩嫩的鼻子，却无奈不想浪费力气跟小孩子一般计较。

　　“可是……你为什么要被罚呢？是做错什么事了吗？还是练剑没有练好挨长老骂了？”小小软软的嘴唇不停的开合，漂亮的眼睛里更是闪出了几分同情的光泽。
　　只是少年依旧沉默，连眼皮也懒得动一下。

　　“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也背错心法口诀了？我也老是记不住那些又长又绕口的什么心法，结果总挨罚。不过教导你的长老好严格啊，竟然把你绑在这里！你肯定又累又饿了对不对，可是我身上带的饼让陌扬那小子给吃了，不然还可以给你充饥。要不……我现在回去给你拿，师兄那里应该还有些吃的。你喜欢吃什么？甜的还是咸的？或者你根本就不喜欢吃饼，可是今天厨房里只做了这些，要是现在去跟师兄说让他再做别的话他肯定又要骂我了，可是……”
　　“够了！”觉得耳边不停有苍蝇在绕的少年终于忍不住开口制止了眼前这个孩子的喋喋不休。
　　“啊？”
　　“你可以回去了。”少年拼命压抑住那快要爆发的火气。
　　“那……那你怎么办？”灵动的大眼睛带着担忧的目光，却让少年一瞬间有种惊艳的错觉。
　　“……你不用管我。”连少年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里竟掺杂了些许温和。

　　乌黑的眼珠愣了一会神，然后匆匆的跑开，再回来时手上捧着几块青石砖，尚未发育完全的手显然有些吃力，稚嫩的脸上却有着认真的执着。

　　小心翼翼的将青石砖叠好垫在少年的脚下，一直在空中转悠的他终于找到一个落脚点，看着少年脸上露出的惊讶和欣喜，那双沾满泥土的小手的主人满意的咧开嘴笑了笑。
　　“这样应该会舒服一些了，呀！我得去找陌扬了，不然可就来不及了，他又要被师兄骂了。那……我先走了，你自己要小心，还有，以后背心法要认真些哦！”

　　少年说不出话，呆呆的看着那抹身影消失在夕阳的最后一点余光中，原以为早已紧闭的心扉却突然开了一角，那突然流进心底的暖意，没有人知道是什么……

　　这之后的日子，少年越发拼命地练功，虽说被人欺负的事仍旧会发生，可他已学会了漠视一切，也不再会因为别人的辱骂而伤心难过。
　　即便是忍耐到达极致，但只要他想起那一个金色的黄昏，那双宝石般璀璨明亮的眼睛，那个天真固执的声音，他便觉得这一切都已算不了什么。

　　时光飞梭，几年之后的少年越发俊美而优秀，同龄人中已找不出能与他相媲美的，岛上已不知有多少少女芳心暗许为之痴迷，由此引来的妒忌和痛恨自然也在逐渐增加。
　　只有当事人自己不知道，他的完美几乎让人移不开目光。

　　这一年，岛上的例行比试，所有年满16岁的阆琊岛弟子都必须参加，而能夺得前六名的弟子便能正式进入苍南殿由岛主亲自教授武功。
　　这样的好机会没有人愿意错过，少年自不例外，能离开那些讨厌的家伙对他来说就是一种解脱，纵使他的生母是名青楼女子的消息几乎已经传遍了整个阆琊岛，他仍是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他只想变强，强大到没有人可以再随意的践踏侮辱他！

　　只是，他没有料到，老天竟会如此捉弄他。
　　他的剑断了。

　　阆琊岛每位弟子的剑都是由岛主亲自挑选赠与的，纵然不是极品，但也都是名家打造，每一把都能算得上是好剑了。
　　现如今剑已断，叫他拿什么去比赛？原以为只要赢了就能解脱，却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下场。
　　他自然知道是谁弄断了他的剑，可是，知道了有什么用，没有人会愿意帮他，在这个被外人称为仙岛的地方，在他眼里却是如此的肮脏与黑暗。

　　常常会下意识的触碰心底的那一点柔软，可是那个单纯的孩子应该也听说了他的身世吧，说不定，他也早已忘记了那天的事，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想罢了……

　　比试当天，苍南殿人头攒动，黑压压的只看得见人头，所有的弟子都伸长了脖子看向比武台当中激烈比试的二人，不时有叫好声从中传来，所有的人都沉浸在这样的氛围当中，只有少年一个人呆呆地站在殿外。
　　他不想进去，却也不甘心就这样回去，听着里面此起彼伏的叫喊，他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可是，他想这便是缘吧，哪怕是孽缘，他也认了！

　　“井陌扬！你给我死回来，你居然把螃蟹放我床上！你看我不打你！别跑……”

　　远远的就听见这样的喊声从山下传来，越来越近，紧接着一阵风从身边窜过，很快看不见人影，后面又来一个急促的脚步声。
　　少年突然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喂！井陌扬！你……”眼前早已没了影子，后面跑来的少年一面气喘吁吁的喊着，一面却又因为腿软而实在动不了，着一身白衣干净而整洁，眉眼如画，眼睛仿佛笼了一层雾气般带着点湿润，灵动活泼，活像个从老仙人身边逃出来玩耍的童子。

　　少年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看呆了，白衣少年见边上杵着个呆子愣愣地看着自己，加上刚才尚未退去的余怒，火气就上来了。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本以为这几句话足以把对方吓到，谁料对方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毫无反应。
　　“你真无聊！我走了。”说完抬腿便要走，却不料耳朵里又窜进来一句话，听起来像是那个人在自言自语，可是，哪有这么大声的自言自语？
　　“你刚才说什么了？”
　　依旧是温和的笑容，不过笑得还真好看，白衣少年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不饶人。
　　“我在问你呢！快说！”

　　少年笑靥如花，缓缓开口：“我们又见面了。”
　　“哎？我们以前见过吗？”白衣少年挠挠头，带着不置信的表情。

　　有点失落，果然他还是忘记了……

　　“见过的。”
　　“是么，可能是我忘记了……真是对不住，我记性总是不好的，连记心法也总是忘……对了，我应该喊你师兄的，看我这都给忘了，刚才的失礼真是对不起，我一时有些心急了才……”
　　“没有关系的。”
　　“呃……那多谢师兄了。”白衣少年行了个礼，眼睛却不住地往大殿里飘。

　　只听里面一阵喧哗，看样子又有人赢了，少年唯有苦笑，却没有了刚才那般难过，能见到他，也许上天还算待我不坏……

　　殿里匆匆忙忙的跑出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朝着少年过来。
　　“师兄，这场比完就轮到你了，你怎么还不进去！”少女额上透出薄汗，看向少年的眼睛带着焦急和期待。
　　少年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少女好像还有话要说，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离开了。

　　“啊，原来你也要参加比赛的呀！”站一边看戏的少年一时雀跃起来。
　　少年没有回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想让他自己的事烦心。
　　“真厉害，像我就不行了，我待会去给你加油啊！”灵动的大眼睛一闪一闪，少年觉得自己有些晕。
　　他笑笑，“好。”
　　“对了，你的剑呢？”
　　少年不语。
　　“你没有剑怎么比呢？”

　　沉默蔓延开来，少年突然有些后悔留在这里不走了，他要怎么开口才能向他解释由于自己身世引起的这些种种呢？搞不好翻到会引起他对自己的反感吧……
　　可是。

　　“怎么了，有什么为难吗？”
　　“很抱歉，比赛我不能参加了……”
　　“为什么？”白衣少年的话语里的担忧让少年突然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没有剑。”
　　“你的剑坏了么？这个没关系，我的可以借你用，虽然可能没你的好，但是应该也不算太差。”
　　“你为何……要对我这样好呢？”少年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可是，你有难我帮你不是应该的吗？我们是同门师兄弟啊！”
　　“难道你没有听说吗……我的身世……”
　　“你的身世？应该没有啊，我跟你也才第一次见面，虽然你说之前我们见过，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吗？”轻松的语气让少年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定。
　　“我的娘亲……出身青楼，确切地说，我是青楼女子的孩子……”虽然下定决心，但是自己开口说这样的事仍是有些困难。

　　好半天没有声音，少年再一次的以为自己被讨厌了，可是心里真的好难过……
　　努力抬起头，眼前那双眼请雾气更重了，恍若一不小心就能滴出水来，少年有些慌乱，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师兄好幸福，还能知道自己的娘亲是谁……不像我，一出生就被爹娘给抛弃了，幸亏有师父，不然怕是我已活不到现在了。”
　　少年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有想象中的那些惊讶，鄙夷，和疏离，一切仿佛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惊喜！
　　“你不觉得这样的身世……很肮脏吗？”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
　　“为什么要觉得肮脏呢，师兄的娘亲会把师兄生下来，说明她还是很爱师兄的啊！只要有爱，哪怕出生再怎么不好也都是应该值得别人尊重的！”好象有些小小的气愤，这却让已经呆住的少年更是受宠若惊。
　　“真的是这样的吗？你真的是这样想的！”
　　“当然，我可以发誓，若我木梓凡敢有半句谎言，就让我永远记不牢心法！”笑容狡黠，带着让人不禁心动的调皮。

　　殿内再一次传来欢呼声，刚才那个黄衣少女又跑出来。
　　“师兄，下一个就轮到你了，快进去吧！”
　　“对啊对啊，再不去就来不及了！”木梓凡一边说一边将自己手中的剑塞到少年手中，“我的借你用，快去吧！”

　　跟着黄衣少女往大殿里走去，少年忍不住回头，身后那双明若晨星的眼眸定格在那一瞬间，成为他永远珍藏的画面。

　　站上比试台的那一刻，他告诉自己，这一生他愿为守护那最美丽的笑容而活……

　　只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的名字，但这已足够，至少我已经记住你，永远地刻在心底……
　　高傲的笑容展现在嘴边，少年从容拔剑……

　　阆琊岛上多了一个传奇，却也多了一份痴情。

　　---------陆诤明

作者有话说

　　恭喜大家猜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