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女当自强》慕容路云

2、盐铁会议

　　章洪，字广仁，四十二岁，徐州东海郡人。生得一张方脸，浓眉虎目，体型健壮魁梧，比起博士，他更像是一名善战的将军。性格怪异，一旦听到有人朗诵诗歌，就会下意识回应。

　　即使人在睡梦之中也一样。

　　刘芸知道他的习惯，特意在门外朗诵一段，让章洪清醒过来。当然，他没有开门，而是坐在床上声情并茂的将诗歌读完。

　　读完之后，看向窗外竹林，斑驳的阳光洒下，他知道时辰已经不早。门外又响起轻微的敲门声，刘芸清脆的声音透过竹门传来。“章师，学生博晓前来拜见。”

　　章洪豪迈一笑，起身道：“博晓来了，等一下，我这就出来。”

　　章洪外表威猛，骨子里极为讲究礼仪，衣衫不整是不会出门见客，就算那客人是自己的得意门生也一样。

　　他先是穿戴好衣帽，黑色的长袍袖口镶有金边、深红色的腰带挂着一枚玉佩。头戴高冠，步伐稳健地朝水缸那边走去，用毛巾洗脸，柳枝沾盐刷牙，将浑身打理的干干净净，他方才去开门。

　　门一打开，显露出站在外面的刘芸。她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倏然展开双臂，宽大的袖子如鸟翼一般下垂，停顿了一小会，双手慢慢向胸前移动并合拢，用响亮的声音说：“学生博晓，拜见章师。”

　　章洪面色轻松，双手虚抬：“博晓不必多礼，今日去石渠阁参与盐铁会议，你要多听多想，切莫急功近利。”

　　刘芸面色一动，愈发尊敬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章师，学生一定会记下您的教导。”

　　章洪大笑，率先离开。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月门，正好碰见王浩和李若风。

　　王浩三十出头，相貌清瘦，戴着紫冕，一双眼睛极为锐利，宛如出鞘的利刃，他和章洪关系平平，简单地问候一声，结伴而行。李若风和刘芸碍于师长在场，也不便多说什么。

　　出太学，门外大街已经停着五辆马车，用四根粗壮的木头支撑车盖，周边垂着珠帘，由四匹白马拉着，百名披甲骑马的卫兵在旁护送，以防万一。

　　章洪和王浩两人分别坐上前面两辆马车，里面挺宽敞，有蒲团垫坐，矮几上摆放着五盘糕点和清汤。清汤用外有花纹的壶装着，避免洒出来。

　　两人落座，章洪拿起一个糕点，轻咬一口，味道不错，点头道：“嗯，博晓，你也吃点吧，这么多我吃不完也是浪费。”

　　刘芸笑了笑，答道：“既然章师开口，那么学生我就不客气了。”

　　没过多久，礼经博士、易经博士、书经博士各自带着得意门生出来，她和他们并不太熟，或者说太学之内，她就和李若风交情好。毕竟两人才学相当，她常和李若风攀比，一来一往，渐渐交流就多，从对手转变成友人。

　　五经博士都已经到齐，马车开始朝前行驶，二十名卫兵在前开道，左右各有三十名卫兵护卫，殿后的二十名。

　　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石渠阁出发。

　　石渠阁建在未央宫内北部两丈高的夯土台，其下用白色砻石为沟渠，引入水环绕石渠阁四周。平时就是学者们讨论学术之地，罕有大臣会来这里。

　　如今被选为盐铁会议的场所，自然是守备森严，上千名御林军分列四周，将石渠阁方圆百米围得水泄不通。

　　刘芸坐在车内，透过珠帘看到这种盛况，心里说不激动是假的。她寒窗苦读五年，不是为了陶冶情操，而是想要进入朝廷，成为能够左右天下的丞相。

　　“这里就是我的第一步，”刘芸心里暗暗对自己说道。

　　看着刘芸像是随时准备出征的将军，章洪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马车行过石桥，来到石渠阁前，停在左边的空地。刘芸掀开珠帘，下车侧立在旁等候章洪，随他入石渠阁。

　　几乎接近阁顶的书架排列有序，一卷卷竹简叠放整齐，简直称得上是学者的圣地。如此多的书籍，她生平从未见过，一时间甚至抛弃了功名之心，只想好好翻看这些竹简。

　　章洪面色肃穆，从阁内中间的回旋楼梯走上二楼。

　　二楼不同于一楼，没有书籍，一张张桌椅分列左右，左边的桌椅明显比右边的要少，大都是桑弘羊手下的御史。全国各地聚集而来的名士有六十多人，他们各自都在左边找准位置坐下。

　　有不少名士喜欢配香，让阁内香气四溢，闻起来让人觉得极为舒心。

　　作为主持人，丞相田千秋是坐在中立，双手拢在袖内，和善的笑容无论对谁都是一样，表示自己两不相帮。

　　御史大夫桑弘羊坐在左边第一张桌子，须发半白，相貌威严，目光如狼，似乎随时都准备咬人一口，单薄的身体散发出极大的迫力，让人不敢直视。

　　刘芸随章洪入座，桌上有一壶茶水，让名士们说累了可以润润嗓子。

　　大约八点左右，田千秋见人到齐，缓缓起身，左右拱手道：“诸位，今日召大家前来是为商议先帝的各项决策，其中尤以盐铁最重，大家可以畅所欲言。”

　　话音刚落，已经有名士起身道：“今郡国有盐、铁、酒榷、均输，与民争利。散敦厚之朴，成贪鄙之化。是以百姓就本者寡，趋末者众…………”

　　桑弘羊哈哈大笑，不屑道：“匈奴背叛不臣，数为寇暴于边鄙。备之则劳中国之士，不备则侵盗不止。先帝哀边人之久患…………”

　　双方展开辩论，激烈程度像是两军对阵，又似高手过招，死命抓住对方弱点不放，各种典故随口说出。无论是名士们还是御史们，都寸步不让。听得刘芸目瞪口呆，别说是发言，单单是跟上众人的思维都已经极为困难。

　　辩论一开，不知时间，她听得脑袋几乎快要爆炸。章洪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够了，你多听无用，下去吧。”

　　“诺，”刘芸应了一句，精神恍惚走下楼。

　　走到一半，脚步一空直接往下栽倒。幸好有人伸手将她拉回，否则她就要摔个头破血流。

　　刘芸回头看见一张俊朗的脸庞，嘴角失去往日的笑容，连眼眸都黯淡失色不少。他苦笑道：“博晓莫非是想要自寻短见吗？”

　　刘芸深吸一口气道：“别胡说，我怎么可能会自寻短见，只是一时踩空而已。”

　　李若风松开手，“我们去外面聊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