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夜月明照山海》渝平

55、第 55 章

　　天历元年七月初，京都疱疮多发，倒是有不少人的性命都折在了这段疫情上。一时间平安京人心惶惶，达官贵人们更是无数次请阴阳师到集中编修方忌，如此晴明在家呆的时间就更少了，而沙罗也请我一同留在土御门陪伴她。
　　四日的时候，不知道从何处刮来了一阵妖风，更是吹垮了京都中一些原本就修葺不善的房子，就连中宫内省南门、大藏省后厅、扫部寮西屋、左马寮造酒司南门、典药寮东桧皮葺屋都没能幸免，因之前的大雨刚刚结束，狂风又吹倒了多处堤坝，自然河水水位上涨，有洪灾的风险。晴明家旁边的戾桥流水也明显速度比以前快了很多，但晴明家附近有结界保护，想必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且还来说说这次突发的疫病吧，不过是半个月的功夫，典药寮一边要维修自己的官署，一面还让各位医官仔细观察所有的病症，力求寻找到其中的规律。在这段过程中，也不知道有多少医官也染上了相同的病状死去。而阴阳寮也闲不下来，一场一场的法事办下来，把忠行大人也累个半死，最后还是保宪换下了病中的忠行大人。只不过这回是刚刚临盆的大嫂嫂日日担心了。典药寮对外公布的，关于染病卧床者的个人护理与饮食禁忌，共有七条：
　　一、初发时，类似于秋热。斑点出现前，某些情况下，卧床三四天；其他情况下，卧床五六天。肿胀出现三四天后，肢体和内脏发热，与火烤相仿。此时，患者会想喝冷水，但看护者应坚决禁饮。在肿胀消退、患者即将康复时，发热症状会最终消退。接着会有不确定何时开始的腹泻。若不及时控制，最终会便血。本病的并发症共有四种。某些情况下，伴有咳嗽
　　或呕吐现象；在其他情况下，会出现血液回流，有的会流鼻血。在所有的并发症中，腹泻最为严重，须了解此情况，力求做好个人护理。
　　二、取麻布或丝绵，缠于患者腹部和臀部。务必绑实，确保患者保暖。勿令其受冷。
　　三、若无地板，切勿令其躺在裸地上。须置草垫于地，令其躺下歇息。
　　四、建议饮用米粥，稠粥或稀粥均可，米粥为大米或小米粥。勿食生鱼片或新鲜果蔬。亦不可饮水或含冰，要严密监控病人。若腹泻止不住，取洋葱和青葱，煮熟，多食。若出现血便或白痢，取□□份糯米粉搅匀，煮熟，趁热喝下，重复本过程两三次。应食用捣细的干糯米做的稠粥或干粳米做的稠粥。若腹泻还止不住，重复此方五六次。切勿粗心大意。
　　五、通常，患者会胃口不佳。须强迫其进食。只要出现病征，应将海藻或食盐不时置入患者口中。即便口舌溃烂，仍建议用海藻或食盐。
　　六、患病二十天后，仍不可食用生鱼片或新鲜果蔬；切勿饮水、洗浴、从事房事、勉强做事或风雨天外出。若过劳，会立即引起抖颤，再次出现腹泻。而对此复发病征，俞附或扁鹊也无力回天！二十天后，若患者想进食鱼类，须煮熟或烤熟后食用。鲍鱼干或鲣鱼干等类食物，无论煮否，均可食用。但即便是鱼干，鲭鱼或竹夹鱼切勿食用，香鱼绝对不可食用。在二十天饮食禁忌期里，奶制品、蜂蜜和面豉酱均不可食用。
　　七、通常，若希望控制病情，勿使用药丸或药粉。若体温升高，可服些许水煮的人参汤。
　　尽管典药寮的告示在全城公布，但并没有抑制住此次的疫情。平安京内哀鸿遍野，有许多穷人甚至全家都感染死亡但没人发觉，直到邻居闻到尸身毁败的异味才知晓。也是到了七月中，沙罗与我才知道别院中晴明的两个妾室染病的消息。
　　“可是现在这个样子，也不能把她们接到土御门来救治啊。只不过也不能放任她们这样死去，毕竟是两条性命。”沙罗一脸担忧地对我说。
　　“道理我都是懂的，但是平安京内现在哪里还有闲下来的医者了？若是达官显贵的话自由人上门救治，但是那些贫苦的人家，又怎么会有人想起来他们也是一条条的性命啊。眼见一个月都快要过去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我猛地站了起来。
　　“彩绘，去把我之前栖身的那个破庙好好打扫一下，把染病的穷苦人家都接到那里去，藤花，准备牛车，我要去拜见关白！”
　　沙罗一把扑过来拉住了我的手。
　　“你去见关白干什么？！别忘了正是因为他你才要离开平安京出去避难的。现在去见他不是自投罗网吗？”
　　“他既然是关白，也想让藤原家坐稳这个位子。如果在平安京有大难的时候无所作为，难保日后根基不稳。他们是政客，更是熟读经史子集的人，也知道现在这个时候不能放弃平安京的人。只不过是没有人愿意出来带头做这个事情。但只要是他们可以用权力、财力支持且不需要他们亲自动手的话，何乐而不为？不仅给他们藤原家带去了声望，更是日后积累了民心，也更有利于他们与今上的血亲关系。”
　　“可是这与你何干？”
　　我没有回答沙罗，大步往外走去，沙罗在后面叫住我。
　　“藤原忠平现在病中，你从京都离开后左大臣藤原实赖娶了雅子内亲王，与其你去找藤原忠平，不如先去拜会雅子内亲王，让她给你想办法。”
　　我回头看着沙罗，沙罗回我微微一笑。
　　“你和晴明，都是我要支持的人啊。”
　　左大臣邸。
　　雅子内亲王看了侍女递上来的名帖，倒是很快地接见了我，可能她也一直没忘记那个和山经海纪有些相似的贺茂玖棠吧。但是雅子内亲王现在不像是我记忆中的那样雍容宽和，岁月缓缓地侵蚀了她的容颜，但是那双眼睛依旧明亮。
　　“我记得那年我让你离开皇宫，从此就再也没听到过你的消息。不知道这段日子你可有嫁娶，或者是在哪里高就？”
　　“小人不才，并没有在别处供职，不过是一直追随忠行大人罢了。”
　　“那……你此番来见我的目的是什么呢？”
　　“小人年幼的时候也曾经得过这样的病症，不过小人运气好，侥幸活下来了而已。如今见平安京如此情景，想到了曾经在村中家家户户基本都死绝的惨状，实在是心中难平。忠行大人的弟子新贺洛川游历四方，也与游医学了一些医术，此时正在城郊破庙中集中了病患集体隔离救治。但他一个人实在是有心无力，小人想着您曾经大发慈悲指点过小人性命，斗胆前来恳求内亲王可否方便助他一臂之力？”
　　我此番称呼她为内亲王，更是想提醒他，天皇是她的血亲，她的家族才是这个天下的拥有者，同样，她的家族也要为这个天下鞠躬尽瘁。
　　“阴阳师驱使的多是式神，并不是人类，也不会传染疫病，但现在如何把病患集中在一处，统一救治才是最大的问题。若左大臣可以为我们提供帮助，真的是解决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贺茂家与藤原家一向都不睦，我的丈夫又怎么会帮助贺茂忠行的徒弟呢？”
　　“许多事并不是只看当下的局势就可以决定做还是不做。百姓们不在乎御座上坐的是谁，也不关注是谁真正掌握了朝廷的大权，他们向来温饱都困难，从来没理会过这些，因为他们无法改变，只是奔波生计，力求让自己活下去。但是如果有一天，他们已经活不下去，但是真正掌握他们生计的人却没有帮助他们，他们要做的，就是重新建立起一个新的秩序。这个时候，就不是藤原家要思考如何牢牢掌握好朝政大局，而是来自大和国的每个人，都是藤原家的敌人。”
　　雅子内亲王沉默了，她显示挥手屏退了所有女房，只留我和她在屋中，当她再次开口时，说出的话却让我震惊。
　　“海记，你知道吗，你隐瞒的很好，甚至六年前我只当贺茂玖棠与山经海纪毫无关联。但是你刚才的话，真的暴露了一切，你也不必再多解释了，我知道，你们都是一个人，甚至那个新贺洛川，也许也是你。”
　　她看向在夏日微风中微微起伏的竹帘。
　　“太上皇与今上都是我的兄弟，我也很想帮助他们。虽然我没有熙子女王那样的勇气，但是若是需要我，我也会义不容辞。只不过，我从来没有像平民一样生活过，也不知道他们的悲欢喜乐，他们也不知道我们的悲欢喜乐。我理解你的想法，但是在权利斗争中，走错一步赔上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性命，更有可能是一个家族的兴衰。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不择手段要走到今天的原因。百姓自要顾着自己的温饱，但是我们就能不管全族人的性命了吗？”
　　“可是……”
　　“我知道保守本心很难，但是有时候为了保守本心你甚至要做一些违背你意愿的事，那样岂不是更加痛苦？但是你并没有选择的余地。今上与藤原家真的就不管在平安京中生活的所有人了吗？那典药寮的告示，典药寮病死的医官算什么？他们害怕，我们也害怕，毕竟我们都是普通人，都有害怕的东西。”
　　雅子内亲王闭上了眼睛，有两滴泪水从她眼角滑落。
　　“你走吧，你的建议我自会告知实赖。只不过这是你我最后一次相见。”

作者有话说

　　阶级不同，没法强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