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夜月明照山海》渝平

54、第 54 章

　　保远的问题来的突兀，我凝视着他想探查我情绪的双眸，平静道：
　　“自然是要问的，只不过还没等我问出来你反倒是先来责问我了。晴明和沙罗从小易趣相投，既然成了夫妻，这些年自然也是过得恩爱非常，如胶似漆的，又何必我刻意来问呢。”我含了一抹玩味的笑意，顺便拿起竹箸慢条斯理地开始用饭。
　　“既然保远这么说了，那倒是告诉我晴明和沙罗现在已经有几个孩子了？”
　　我自己是知道我想回避掉沙罗和晴明的话题的，虽然我很想知道晴明过得好不好。这六年来，在若木之森我基本上隔绝了与外界的一切消息，就连葛叶夫人都从来没有对我说过晴明的近况，而他也从来没有拜访过，甚至我也问过葛叶夫人是否有见过她名正言顺的儿媳，但是她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如果不是晴明真正承认的女子，我见不见又有什么必要呢？如果是他真正喜欢的女子，那我是否喜欢她也不重要。只不过我这个人呢，不是很喜欢见生人，所以能避免的相见也就免了吧。晴明自幼失了父亲，但是在这些问题的处理上我还是信得过他。”
　　葛叶夫人似乎对这种话题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随意应和了几句后就去休息了。但是心中最想隐藏起来的思绪一朝被保远直白地揭开，就这样曝露在每个人眼前，我心中悸动，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不让别人看出来有什么异样。
　　“晴明和沙罗并没有孩子。”保远看着我的眼睛缓缓说道。
　　我一笑，似乎是并不相信他的话。
　　“我们都知道沙罗对晴明的情意，他们两人怎么可能没有孩子？”我用自己的笑容掩饰心中小小的雀跃，我不知道为什么在时隔六年之后知道晴明和沙罗并没有孩子我竟然会感觉到喜悦，但是脸上还是要换成一副宽慰保远的神情：
　　“可能这种事情就是缘分注定吧，等到孩子该有的时候自然就会来了。而且晴明也不是像我兄长成言一样的男子，并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厌弃沙罗，也不会在外面有相好的女子以及妾室的。”薄如蝉翼的鱼片裹在竹箸上，在烛光中更显的晶莹剔透。不知道忠行大人现在的厨子是哪里找的，或者是有了一个会烹饪的式神，这鱼片做的倒是美味。
　　“可是沙罗自作主张给晴明纳娶了妾室。”
　　“咳……咳……”
　　霰子看着我因为缺氧而涨红的脸急忙抚着我的后背给我顺气，保远似乎不理解我如此惊讶。等到终于可以正常喘息，喝了一杯茶之后，我才向保远解释。
　　“虽然沙罗一直跟着祥子夫人学习，也的确都是贵族大家闺秀的做派，但是她那么喜欢晴明，又怎么舍得与别人一起分享自己的丈夫呢？”
　　“但是平安京的殿上人都是这样的，海记也知道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尤其是身为正妻，如果没有子嗣的话，还不允许丈夫纳妾，可是一种不贤德的表现。况且都六年了，晴明居然一个子嗣都没有。父母亲大人也觉得沙罗做的没错，那两位姬君还是母亲相熟的，宫中女官贵族人家的庶女。”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
　　“明天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这夜睡在我以前的屋子中，倒是辗转反侧又难以入眠了。我曾经幻想过无数次与晴明沙罗相见的场面，虽然在我自己的想象中他们可能有一群孩子，但是我从来都没有考虑到有一天晴明身边也会有许多的女人。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那样一个标准的官宦人家，我去了又要以什么身份自处呢？
　　次日站在土御门宅邸的门口，我看着缓缓打开的大门，恍若隔世。
　　晴明家的庭院一如既往地在这个时节杂草丛生，但是丝毫掩盖不了其他植物的勃勃生机。廊下服侍的式神是我熟识的风荷，晴明看着我从回廊中走来，脸上的表情无悲无喜，只是等我坐下以后缓缓推给我一个酒杯。我以为他会像以前那样与我调笑，但是他只是保持着这样的表情。
　　“许久未见了。”
　　“的确是许久未见了，昨夜与保远霰子二人促膝长谈，知道了一些你现在的现状。”
　　“在官运上不过还是那个样子，也并不是我最在乎的事情。阴阳寮目前的人手倒是不缺，只有等到谁致仕了忠行大人才会安排我进去。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平时云游也不必有所限制。”
　　“云游？你就忍心把沙罗一个人留在家里？”
　　晴明转头看着草木繁盛的庭院，缓缓道：
　　“毕竟我是个阴阳师，是不能只在这一方小天地中困守的。沙罗把家里打理地很好，我没有后顾之忧。”
　　这次我回来，只觉得和每个人交流的时候更多的都是沉默，甚至不知道这样的沉默从何而来，因何而起。
　　“那个……听说沙罗给你纳了妾侍，怎么没见到有其他的女子？”
　　“都安置在别院了，毕竟土御门的宅邸不算太大，如果是都挤在这里，平时起居反倒不方便。”
　　“沙罗知道吗？”
　　“正是她去安排的一切。”晴明似乎并不喜欢这个话题，厌厌地摆摆手。
　　“说来这六年你在若木之森可还好？”
　　“葛叶夫人都告诉你了？”
　　“母亲虽然不喜欢外人随便拜访，但是偶尔还会给我传递一些消息的。她也告诉我那些小狐狸们现在可以幻化成人形了，只不过有些幻化的还不够熟练，总是会留一条尾巴在外面。”
　　“是的呢，有一次我带着他们下山去赶附近的集市，有一个的尾巴在街上就那么露了出来，还好我掩饰说不过是个奇怪的装饰而已，但也确实引起了不小的骚乱。”我看着天空逐渐被阴云重新铺满，想着这阵子的雨来的实在有些奇怪。
　　“我在这里都坐了这么久了，怎么不见沙罗来见我？”
　　“每天这个时候她总要午睡一会，风荷，去叫夫人起来，说有故人来访，她应当出来接见尽夫人之责。”
　　“是。”
　　我听到晴明称呼沙罗为夫人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有那么一瞬间不是很自然。不过转念一想，我离开京都已是六年，自然一切都物是人非。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说的到不一定是人都不在了，但是有些人的心绪变化，却正似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从内室传来了许久没有听过的，十二单在地上窸窸窣窣滑行的声音，我遍晓得是沙罗起来了。六年间，沙罗的容颜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不过我看不到曾经经常在她脸上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如祥子夫人一般的端庄和平和。只不过，还没有像她母亲那样完全以淡然掌控着所有情绪。
　　“海记……你回来了……”沙罗用袖子掩了脸，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她跪坐下来，扑在我的腿上，虽然现在的样子不是一个公卿小姐的教养，但却是她真心实意的表达。我拉着沙罗的手，十二单衣袖繁复的花纹像是跳跃的火苗，五衣上的鲜艳颜色，也掩盖不了沙罗双手的冷意。
　　“沙罗……许久未见，你可还好……”
　　可能女子到底还是温柔多一些，哪怕是心中曾经百转千回有再多磕磕绊绊与隔阂，但是在这样柔婉的美人面前，我也没有办法继续硬着心肠再去计较前尘往事了。一颗颗珍珠落在沙罗的手上再滚落在地上，过去的事情暂且不提了，我放下了。
　　“海记，你没事就好，这六年来我却是想你，却不知道从何去找你。”沙罗双眼含泪，盈盈将落，更是我见犹怜。
　　“我曾经问过父亲大人和晴明你去往何处，但是他们也不知道。我自己没有能力驱使式神，身为女子也无法到外面抛头露面，倒是耽误了探听你的消息，是我不好。”沙罗哽咽着，一口气憋在腔子里差点昏厥。晴明见此，急忙扶住了沙罗的后背，小心宽慰了几句。那十二单本就厚重，沙罗瑟缩在晴明怀里，低低抽泣。看着此情此景我心中又泛起点点酸楚，但终究我们不是以前的样子，也没有办法改变了。
　　“沙罗今日还是有些激动，日后我再来拜访吧。”
　　“风荷，送海记出去。”
　　沙罗还在晴明怀中微微抽搐着，我心中有些许疑惑，但还是到来了门口细细询问风荷。
　　“夫人……夫人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只不过夫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那一次不小心倒是伤了身子。”
　　“贺茂家不知道这件事吗？我并没有在保远处听到沙罗失去孩子的消息。”
　　“夫人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贺茂家的大人，说是怕两位伤心。”
　　我略为垂了眉眼，天上此时有闷雷滚滚，想必是又要落雨了。
　　“我不知道沙罗怎么想，但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我此番回来京都，自然还是要在贺茂家的。来日若是真有需要找我，直接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