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妍花开》林木容

50、片段三

　　银白色的雪花自夜幕般的天空中星星点点地飘落。

　　下雪了，这座城市也再次走入隆冬，不知不觉，乔婉妍回到这里已经一年了。

　　她在小乐的幼儿园附近找了套公寓，虽然面积不大，却不妨碍它成为她跟儿子温馨的家，而他们的生活也早已恢复了昔日的宁静。周贤祖的公司要在大中华地区开设分公司，选址在这里，他本人也亲自回来坐阵，于是，她重新被他聘用为助理。所有的一切仿佛回到了在美国的时光，只除了一样。

　　她身边多了个霍辰宇。

　　刚开始的半年，霍辰宇的确是一个月只见儿子一次，而且每次他来都只是站在门口，她则让儿子自己开门出去，她多半是回避式地躲进房间里。所以，那段时间他们基本没打过照面，最多也只是听到彼此的声音而已。他确实做到了他保证的，绝不轻易打扰。

　　可时间慢慢过去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儿子忽然会跟他混得这么熟，其要好的程度直逼和周贤祖的。要知道周贤祖可是看着儿子出生长大，对他宠溺得不行的。

　　她想，可能这就是所谓的血缘吧。

　　儿子开始隔三差五地招呼霍辰宇到家里坐，有时候甚至还装作看不懂她脸色般热情地招呼他留下吃饭什么的，她也不好意思当着面拒绝，所以，也就当无事人般默默走进厨房。虽然，通常他在的情况下都是他们玩他们的，她做她自己的，而她对他也只是淡淡的没什么交谈，但不能否认的是，霍辰宇慢慢地变成了家里的常客。

　　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在这一片宁静祥和中，竟然淡化了不少。

　　夜里，哄完儿子入睡后，乔婉妍披了件薄外套一个人站在阳台，看着雪花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情，手里的花茶慢慢地变凉了……

　　她在飘散的白雪中认出了楼下停着的银白色玛莎拉蒂，两束白色的车头灯正孤清清地照耀着前方。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天气，楼下半个行人也没有。

　　那个男人，一个小时前就应该离开了，而现在的他居然还坐在车里。乔婉妍的耳边仿佛隐约听见属于高级轿车那低低的引擎轰鸣声。

　　她愣愣地看着楼下的车子，脑海中闪过千头万绪。她都从白薇那里听说了。

　　白薇说——

　　他用自己那全球限量的超级跑车换回了她送给夏侯明磊作生日礼物的领带夹。

　　在宋柏城和白薇的婚宴上，他一直等着她出现，直到确定她不会来时，才把自己灌醉在饭桌上。

　　他最终和唐馨离婚了，而唐馨也找到了自己的真爱。

　　这几年，除了财经版，其它的花边新闻都不见了他的踪迹，他摇身一变成了好男人。

　　类似种种……

　　良久，她缓缓地拿出手机，拨出了那个从来只有来电没有去电的号码，电话很快就被接通。

　　“喂……”

　　电话那头响起了悦耳的男低音，声线里有着遮掩不了的欣喜。

　　“到家了吗？”她淡淡地问。

　　“呃……”他有些紧张，“快到了，因为临时有些事要处理，所以晚了些。”接着，他小心翼翼的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乔婉妍垂眼看着那两束幽幽的灯光，耳边听着他略带紧张的解释，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嘴角不自觉就上扬了。

　　也不知何时开始，他真的变了。

　　随后，她说：“没事了，再见。”说罢就挂上了电话。

　　而那个坐在车里已经快一个小时的男人——霍辰宇，垂下头，正心情复杂地瞪视着自己的手机。好不容易她终于给自己打了通电话，却只给他说了两句话，她是关心他吗？心里有欣喜，更多的却是失落。

　　他的心酸酸涨涨的，连自己都忍不住替自己委屈。努力了这么久，她还是不怎么理他……

　　也不知道维持了这个姿势多久，直到传来敲打车窗的声音，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瞬间转换表情，一脸不悦地蹙紧眉头，又是那个保安吗？都第几次了！于是，他看也不看窗外，脸上出现了一贯的傲慢表情，按下车窗玻璃，缓缓地瞥了一眼来人，正想开口敷衍几句。

　　刹那间——

　　他的表情僵住了，傲慢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了裂痕。

　　怎么是她？

　　乔婉妍？

　　他惊诧得完全忘记了反应，直到乔婉妍带着一脸疑惑地微微侧头瞧着他，问：“不是说快到家了吗？”他才恍如从梦中惊醒般回过神来。

　　尴尬，随即充斥着静默的空气。

　　“呃……”谎言被拆穿了，他有点不知所措。敢情她刚刚给他打电话是试探他啊，这样的情况他应该怎么处理？他真的有点恨现在的自己，在商场上叱咤风云、阴谋阳谋，在她面前却变得如此狼狈，甚至连慌都不会说了。

　　漂亮的双眼心虚地向旁边瞟了一下，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解释，支支吾吾了几声，却在此刻忽然发现车窗外的女人衣衫单薄得不像话。现在什么天气？下雪啊！她居然就这样一套家居服，披着一件薄外套就走出来了。

　　霍辰宇气急败坏地从车里下来，拿起放在副驾驶上自己的厚外套展开，一下子把她整个人拢住，还生怕有哪里透风了般细细地帮她检查拢紧。“你这女人怎么回事，零下的度数穿成这样就跑出来了？”他还不停地搓着她的双臂想帮她取暖，看着她担心地问：“还冷么？你看你，嘴唇都冻紫了。”

　　乔婉妍看着他愣了一下，随即拢着衣领轻轻地后退一步，垂下了头低声说：“我没事。”

　　他这么忧心忡忡的表情、这么宠溺的动作，还有他突然的碰触，虽然这些都已经不是第一次，但她还不是很能适应。

　　望着她垂下的脸庞，他怔忪了一下。一焦急就忘了，她不喜欢他碰她！于是，他的双手堪堪地停在半空，刚才，他差一点就想抱住她了。

　　失落感充斥周身，他的表情有点落寞……

　　空气瞬间凝结，他们都沉默了，四周一片寂静，除了不时刮过耳边的风声，和那低沉的引擎声。

　　良久，乔婉妍依旧只是低头不语，接着，她也不看他，慢慢地转身走进了楼里。

　　霍辰宇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她逐渐走远的背影，随后，无力地垂下头，自嘲地苦笑了一下，鞋尖发泄般轻轻地踢着地上越积越厚的白雪。

　　还是不行吗……

　　就在此时，发现他没跟上来的她缓缓回头，看见的正是他这副像受了什么天大委屈般的模样，随即，心一紧。

　　这一年来，她经常见到那样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在他兴冲冲地想邀请她们母子吃饭而她想也不想就拒绝的时候，在他想靠近她而她淡淡地转身离开的时候，在他想帮助她而她最后还是选择周贤祖的时候……一副受伤的表情，敢怒不敢言，然后委委屈屈地低下头。

　　这样的他，有点陌生……

　　最后还是于心不忍，轻轻地，她望着他开口说：“不进来吗？”

　　他猛地抬头盯着她看，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分明听见了，而她此刻正停在不远处等着，虽然背光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他宁愿相信，此刻的她是对着他微笑的。

　　熄火、锁车，他毫不犹豫地跟上了她的脚步，心里涨满了暖暖的热流，融化了他心底的寒意。连他自己也讶异，她轻轻的一句话就能轻松地影响他的情绪，让他多云转晴……

　　…………

　　在屋里，挂起他的外套，她轻声地对他说：“我给你泡杯花茶。”随即转身走进厨房。

　　霍辰宇呆愣地望着她稍显纤细的背影，温柔的微笑像水波般慢慢地漾至眉梢眼角。她鲜少对他如此和颜悦色呢！

　　一年了，虽然她拒绝过他无数次，但她能留下来就是对他最大的恩赐。所以，不管失望过多少次，他总能在每天醒来的时候充满期待。他终于不用再像一潭死水般地活着了……

　　只有一样，他极度不满意的就是那个像护花使者般整天在她们母子身边转的男人——周贤祖。

　　他信得过乔婉妍，因为他深知她对段向阳的感情，但说姓周的对她一点意思也没有他死都不会相信，自己是男人，他知道男人的那点小心思。为此，他也明示暗示地提醒过她好几回，可每次她都只是黑着脸走开，搞得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软的不行，硬来更加招人讨厌，毕竟，他是领教过她的倔强脾气的，他怕她一言不合带着儿子就跑了。所以，没办法，他只能干看着他们，自己在一旁火烧心。

　　周贤祖那小子肯定是故意的，不然，为什么好端端的会跑回来开公司？搞得现在她又跟那小子在一起工作了，晚上还经常来蹭饭、陪小乐玩，这样朝夕相对，他怎能不忌惮。不行，他得想个办法，尽早把他撵回美国去！

　　生气归生气，可幸好，他霍辰宇也不是什么闲角儿。只短短半年，他就跟儿子混得熟得不行。他带他骑马、爬山、潜水、赛车、打高尔夫球，带他做一切他觉得新鲜有趣的事，就这样，慢慢地儿子对他崇拜有加，其好感程度甚至能跟看着儿子长大的周贤祖不分上下。他更使了好些手段，让儿子成为自己忠心耿耿的内应，每天报告乔婉妍的行踪，更做到了，只要她跟姓周的一有异动，马上报告。

　　他明里暗里地把一根根线组成经纬状，交织成网，最后把网收紧，捕获他的猎物。

　　恋爱除了浪漫，还是需要些智商的……

　　厨房里传出了烧开水的响声，霍辰宇无声地来到门口，此时，乔婉妍正背对着他熟练地泡着茶，丝毫没有察觉。

　　看着她的身影，想着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他忽然抑制不住地上前，轻轻地揽着她的腰，贴住她微冷的后背，感觉到怀里的女人先是一僵，随后就想挣扎。他低下头，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脸颊贴着她的耳垂，声音如大提琴般划过。

　　“别动。”他说。

　　“……”她屏住呼吸，没有了动作。

　　“就一会儿，让我抱一会儿吧……”他像只大型动物般，撒娇似的在她的颈窝里蹭了蹭。

　　乔婉妍身子一紧，感觉霍辰宇在她的耳边叹着气，温暖湿润的气流在她颈间围绕，周身充满着属于他的专属气息，而这样的气息居然让她感到熟悉。

　　心跳声自身后传来，她感觉到此刻的他很紧张，可他的紧张居然使她莫名地放松下来。于是，轻轻地，她不再动，只是垂下头。

　　狭小的厨房内飘散着花茶的清香。

　　感觉到放松下来的她居然没有急着想要挣脱，欣喜的感觉自他的心底涌现，也给了他勇气。

　　他轻声地在她肩上说，声线有些莫名的紧张：“婉妍，如你所知的，我说谎了，其实我一直在楼下。”他原本是想等到她屋里的灯熄了再走的，他想呆在离她近一点的地方。

　　“……”乔婉妍只是沉默。

　　“我明天就要出差了，去德国，这次可能要待一到两个月，我真的舍不得离开你们母子俩，我也害怕……”他顿了顿后继续，“婉妍，你会不会趁我出差的时候偷偷逃走？”

　　她的心里一阵好笑，笑他怎么也像个小孩子般，只是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她说：“……不会。”

　　这是他们当初的协议，她留下来，他把儿子还给她，她不会这么不守诺言。

　　愉悦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他说：“我相信你！但还有一件事，也是我最担心的……”他的声音又变得迟疑。

　　“……”

　　踌躇了一下后，他开口说：“婉妍，你能不能答应我，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绝对不能跟周贤祖那小子在一起。他对你那么好，而你对他又似乎完全不设防，我真的怕……”输给段向阳也就算了，毕竟伊人已逝，但要他再输给周贤祖那样的家伙是万万不行的。

　　“我跟他是很好的朋友，他一直很照顾我们母子。”乔婉妍淡淡地陈述着事实。

　　就是这样我才不放心，霍辰宇蹙着眉在心里想。

　　他紧了紧双臂，继续说：“我知道段向阳在你心里的位置，也知道你绝对不会轻易接受任何人。可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的心里能腾出一点空位装下另一个人，那个人……能不能是我？”

　　“……”

　　他屏着呼吸、小心翼翼、非常不确定地问着，不用回头她都能猜到他此时此刻的表情，又期待又怕受伤害！可她还是静静地站着，没有回答。

　　霍辰宇有些急了，怕她会不答应，或者干脆选姓周的。

　　“你看，我是儿子的亲生父亲，怎么算也应该有优先权吧，况且这样对孩子的将来也比较好。”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显得没有底气，“我……应该是第一候选人，对吧？”

　　“……”

　　见她还是不作声，他有点气馁。良久后，他有点负气地幽幽说：“反正你一定不能选周贤祖……”想了想，又连忙补充到，“也不能选其他任何男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这样的沉默压抑得他快喘不过气来。还是不行吗？她真的比较喜欢周贤祖？这样的问句闪过他的脑海，瞬间，无力感充斥了他的周身。

　　就在他失望地、悻悻然地想收回抱紧她的双手时，蓦地听见了她那如蝴蝶拍动翅膀般轻灵的嗓音响起。

　　“……我答应你。”犹豫良久，她才缓缓地说。

　　霍辰宇震惊地呆立在原地，一会儿后，他才一脸不可置信地转过她的身体，视线撞入她的。

　　“你……刚才说什么？”

　　谁料她却一本正经地说：“我什么也没说。”

　　他蹙着眉，她这是要反悔了？那还得了！

　　“你说了，你明明说了，你说答应了，我听得很清楚。”

　　“那好吧，既然你听见，那就算了。”

　　她……这算是耍他吗？居然还能这么冷静！

　　他紧紧地盯着她平静的双眸，想从里面找出些什么，可是她的脸就像是有魔力般，盯着盯着，头不自觉地就靠了过去。

　　此刻，他真的很想吻她，想得浑身都生疼。

　　乔婉妍看着在眼前慢慢放大的脸，心一惊，就在他的唇将要落下之际，倏地转过脸，他的吻，如蜻蜓点水般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她浑身不自在，人也开始有些颤抖，尴尬地垂下头后退开了一步，手却不小心碰到了刚刚浇满热水的玻璃茶壶。

　　“啊……”她吃痛地叫了一下，随即抚上被烫着了的手臂。

　　他立刻探身上前，紧张地问：“没事吧？”他想抓过她的手查看伤势，却被她轻巧地躲开。

　　“我……我没事。”她抓着手，局促地说。

　　随后，她一个闪身迅速地走出厨房，他则急急地跟了上去。

　　“婉妍……”他在她身后忧心地唤到。

　　她停住脚步回过身，眼睛尴尬地看向一旁，说：“茶泡好了，你自己喝吧，走的时候帮我锁门。”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卧室。

　　霍辰宇怔忪了一下，她刚刚是在脸红吗？

　　他简直不敢相信，对他，她居然出现了这种类似害羞的神情？那是不是代表他终于有机会了？
　　想着想着，他就这样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忘了动作……

　　而黑暗中，房间里的乔婉妍也是不敢相信，面对他突然温柔的靠近居然会如此心跳加速，还不好意思起来。她到底怎么啦？

　　…………

　　一周后。

　　霍辰宇又如期地出现在乔婉妍笔记本电脑的画面上，她斜睨了一眼正在热络地聊着天的父子二人。天天晚上都如此，也不知道在密谋些什么，问儿子也不说，还搞得儿子什么也不做就知道围着电脑转，现在德国那边是白天吧，他都不用工作吗？最后，她也懒得理他们，转身走进厨房。

　　“儿子，最近周贤祖有没有来过？”他压低音量问。

　　“就前几天来过一次，之后就没有了，妈妈说周叔叔最近很忙，迟些可能还要回美国一趟。”

　　霍辰宇那边莫名地、得意地，笑了。

　　“你妈妈有什么异动你要马上通知我，知道吗？”

　　乔乐歪着头想了想，说：“那我要一整套的变形金刚模型。”

　　毫不迟疑地，他说：“成交！”

　　这时，厨房传来了乔婉妍的声音，“小乐，吃晚饭了。”接着她走出厨房，把手里的菜放到餐桌上。

　　“儿子你过去点，让我瞧瞧你妈妈。”

　　知道自己马上会有一套新玩具，乔乐识相地歪了歪身体。

　　在一旁忙碌的乔婉妍见儿子不但没应她，而且还继续对着屏幕，于是生气地走了过去，她弯下腰冷冰冰地对着电脑屏幕说：“儿子要吃饭了。”随即，毫不留情地把电脑合上。

　　看着突然黑屏的电脑，霍辰宇呆愣了一下，随即笑开了。

　　没想到夏侯的办事效率还是挺高的，随便搞点小麻烦就成功地支开了周贤祖那家伙，那他这段时间终于可以稍稍安心点了。

　　他笑容惬意地转动了一下办公椅，看着外面的晴空万里，心里想，今天终于看见她的脸了，虽然样子有点生气。

　　还真想她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