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妍花开》林木容

49、片段二

　　中午时份，窗外艳阳高照。

　　无视熙攘的人群，乔婉妍正独自坐在机场大厅的一侧呆呆地望着外面被阳光照得刺眼的绿树。

　　她正在等待着那个帮忙办理登机的男人回来——周贤祖，她的上司兼好友。

　　不知不觉，她已经回来三个月有余了。正是这三个月，令她好不容易平静了四年的生活再次翻天覆地。

　　最终，他知道了，小乐是他儿子的事实。

　　最终，他把她唯一仅剩的东西也夺走了。

　　是的，他的一纸诉讼把她告到了法院，不但禁止了她们母子离境，还用尽一切方法公然与她争夺抚养权。刚开始，她还可以理直气壮，她是孩子的母亲，辛苦养育了三年多，任凭霍辰宇再财雄势大，也不可能只手遮天，她相信法律是公正的。

　　然而，他那庞大的律师团队不知从哪儿找到了她在美国时疏忽照顾孩子的证据，硬是把意外说成是她失职。两堂官司下来，她从原来的胜算满满变成只剩下百分之三十，哪怕周贤祖不远万里地从美国赶来帮她也挽回不了局面。

　　而最令她害怕的还是媒体。也不知道是无心还是有意，霍辰宇居然把争夺私生子这样事情搞得全城皆知。儿子只有三岁，却要面对成群的记者对着他不断闪烁闪光灯，只一次，他就吓得整晚整晚的做着噩梦，看着梦魇的儿子，她的心滴着血。

　　或许是周贤祖的那些话，最终使她下定决心。

　　“放弃抚养权并不代表放弃小乐，他是你的儿子，是这辈子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你有没有想过，小乐跟着你，他这辈子都只能当个平凡人，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而原本的他可以活得更好。霍辰宇是他的亲生父亲，如果跟着他，小乐可以得到更好的教育和生活环境，拥有更好的人脉资源。小乐是个可以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你没有资格剥夺他的未来，就为了让他留在你身边。”

　　是啊，他是霍辰宇的儿子，他应该拥有更好的未来，而不是跟着自己这个落魄的母亲在社会的底层苦苦挣扎。既然霍辰宇肯认他，那么她有义务帮他选择更好的生活。

　　乔婉妍还在神游，而就在此时——

　　“乔婉妍！”

　　声音响彻大厅，是个熟悉的声线。她看着不远处的来人，稍稍愣怔了一下。

　　是霍辰宇，他居然追来了。

　　只是，她都认输了，他为什么还要来找她？

　　…………

　　就在两个小时前，他因为落下一份重要文件而折回家时，看到了坐在大厅的儿子，问原因，儿子说是因为她要出差几天所以让他照顾一下。霍辰宇一脸疑虑，直到儿子把信递到他的面前，不安蔓延遍周身。快速读完信后，他彻底乱了。

　　她跑了！

　　她居然又跑了！

　　他快速拨通了白薇的电话，一问之下才知道，她要坐下午的班机回美国。于是，他什么也顾不上了，什么儿子什么争吵，他只知道他要去机场，他不能再让她走。

　　霍辰宇：

　　你赢了，我决定让出抚养权。并不是因为你手段高明，而是我实在不忍心看见儿子受折磨，这场官司打下去，小乐估计就完了，他将一辈子都活在私生子的阴影里，受人指指点点。所以我决定退出，希望我离开后，你能保护他。
　　或者贤祖说得对，他跟着你的确比跟着我好，你能给他的远远比我多，你能给他将来，而我则连一个基本的家也给不了。所以，我还希望，哪怕将来你有了其他孩子，不再觉得他那么的不可缺少，也请你善待他。
　　最后，对不起，当年的我欺骗了你。

　　银白色的跑车像只猎豹般疾驰在高速公路上，霍辰宇的脑海中不断地闪现出她写的每一个字。

　　她要走了，她又要离开他，甚至不惜把孩子抛弃，她到底是有多恨他？！

　　踏进机场大厅的那一刻，看到如梭的人流，他更是慌了神。第一次，他觉得自己恍如一只无头苍蝇，没有了方向。她会不会已经进安检呢？他焦虑地想。

　　他在大厅里奔跑，抓住每一个与她有相似背影的女人，随后道歉转身继续寻找，耳边没有了机场吵杂的声音，他只听得见自己如鼓的不安的心跳声。

　　随着时间流逝，他越来越慌乱，也越来越绝望。

　　他周身狼狈，满眼通红。

　　就在他猜想着她可能已经进了安检，并打算动用关系进入安检区再寻找的时候，他看见了她。

　　乔婉妍。

　　那个女人正安静地端坐在最偏僻的一侧，此时阳光正打在她身上，周身金黄，她的脸上没有表情，仿佛没有了生气的瓷器娃娃。

　　在见到她的那一刻，霍辰宇一直悬着的紧绷的心终于落地，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哪怕双手早已握成拳也止不住手心的颤抖。他以为她又走了，就这么把孩子扔下就离开了。

　　呆愣地看了她良久后，他闭眼垂下头，深深地喘了一口气。

　　她还在……

　　“乔婉妍……”

　　他大声地喊出她的名字，分不清此刻的自己是什么心情。他看着她，连眼睛都不敢眨。

　　乔婉妍惊诧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的头发随意地搭在前额，发型凌乱，不如以往的一丝不苟，衬衫自腰间随意地扯了出来，领子处的几颗纽扣也被扯了下来，气息微喘、双眼微红。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狼狈的他，于是，竟然就这样呆站在原地没有了反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原本只默默地注视着她的霍辰宇终于开口。

　　“过来！”他就在她五步开外，用低沉的嗓音说。

　　乔婉妍盯着他，从他锐利的目光下莫名地感到寒意，脚步不自觉地犹豫起来。

　　就在此时，周贤祖已经办理好登机手续走了回来。他的视线胶着在对面男人身上，伸手拦在乔婉妍身前，对她说：“婉妍，你先进安检，这儿我来应付。”

　　他看着霍辰宇，目光炯炯。

　　她看了一下他塞过来的登机牌，踌躇了一下。

　　周贤祖见她如此，转过身，用手蹭了蹭她的头发，柔声微笑地对她说：“没事的，你先进去，我等一会儿就进来，这个人我帮你应付。”

　　此情此景，眼里全是他们亲密的模样，霍辰宇不由得妒火中烧。

　　他知道这个男人——周贤祖，甚至跟他老爸也打过交道，不过就是一个富小开，女朋友换了一打又一打，他有什么资格站在乔婉妍身旁！

　　从官司开始，霍辰宇就见他跟在她身边转，说是什么段向阳在美国的朋友来帮助她，原来这小子打的是她的主意。

　　过了一会儿，见乔婉妍犹豫了一下后真的转身要走，他急了，忙走过去想拉住她，刚刚伸出了手，却瞬间就被周贤祖隔开。

　　他挡在他面前说：“霍总，有什么你冲我来就行，何必欺负人家小女子。”

　　霍辰宇怒极地瞥了他一眼，懒得理他，只冲着已经走远的女人大喊：“乔婉妍，你给我站住。”

　　她回过头看着他，眼神有着不确定。

　　他想越过周贤祖把她抓回来，可这男人居然发了狠般用身体阻隔着他前进的步伐。

　　霍辰宇一怒，用力地扯住了他衣服的领口，表情阴沉地看着他说：“周贤祖是吧，如果你还想你老爸那破公司见到明天的太阳的话，就给我滚开。”

　　周贤祖眉毛一挑，“霍总真是言重了。”言下之意就是不相信。

　　霍辰宇几近蔑视地看着他，“要试试吗？”

　　周贤祖还想说些什么，却感觉肩膀被人轻轻地按了一下，乔婉妍最终还是走了回来。

　　她说：“我想和他说两句。”

　　周贤祖一脸不解，“婉妍……”

　　“就说几句，就这么扔下儿子走了，我也不放心，你先进去吧，我等一下就来。”

　　他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却也没有办法，一手挥开抓住他领口的手，整理了一下衣服，他对她说：“有事给我打电话，小心点。”

　　“嗯。”

　　他不爽地瞥了一眼霍辰宇，虽然不放心，却还是举步缓缓走远。

　　望着周贤祖远去的身影，她调回了视线，看着眼前的男人，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不知怎么的，再次见到他的她觉得好累，她现在连恨他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了，还要纠缠到什么程度老天爷才肯放过他们？

　　“那封信你已经看到了吧？”她望着他平静地开口，剔透的双眸里没有一丝情绪。

　　“……”

　　答案不言而喻。

　　“我虽然放弃了儿子的抚养权，可我是孩子的母亲，我有探视的权利，所以，我希望以后每年的寒暑假你能让我们见面。他还小，希望你能好好待他……”

　　她的话还没说完，只见他看了一眼她手上的登机牌，随后视线缓慢地移到她的脸庞，声线有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依然低沉悦耳。

　　“你真的要走吗？”

　　“……”

　　乔婉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继续说。

　　“为什么要走？”

　　“啊？”

　　“我问你为什么舍得就这样一走了之？”

　　听到这儿，乔婉妍有点怒了，她为什么要走？这样的问题他居然好意思问，还不是因为他要跟她抢孩子，而她输了。

　　“是你逼我的，为什么你要跟我抢孩子，你有唐馨，况且外面女人那么多，你大可以让她们为你生，而我就只有小乐了，可你还是不放过我们，还是要与我争……”说到这，乔婉妍眼眶微红的转过头压低声线，“你一直说我恨你，可你总是要逼我上绝路，逼我孑然一身，这到底是我恨你，还是你恨我……”

　　霍辰宇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继续喃喃地问。

　　“为什么你连孩子都不要？”

　　“……”

　　“你不要孩子，也……不要我……”

　　乔婉妍一惊！

　　她猛地抬头盯着眼前的男人，仿佛不认识他。他的表情如此委屈、如此受伤，眼睛铺满丝丝血红，身体微微蜷缩，握着的双拳稍稍颤抖，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是在控诉着她的薄情。

　　面对他的话，她竟一时语塞。这样的话包含了太多太多她想逃避的情绪，她没有办法回答他。

　　倏地，霍辰宇一个大步靠近，把她狠狠地按进怀里。乔婉妍愣怔了一下后想要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了。

　　他稍稍发颤的低沉嗓音自她的耳边响起。

　　“留下来好不好？”

　　“……”

　　“孩子我可以无条件还给你，只要你留下来，留在这座城市，留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乔婉妍已经震惊得忘了要挣扎，她靠在他怀里，心莫名地被拧紧。

　　从来没有过的语气，那个一直高高在上的男人居然用略带恳求的语气让她留下？她从来没想过高傲如他会为了她做到这种地步，所以她也还没准备好怎么回应。

　　良久地，她在他怀里闭上了双眼说：“霍辰宇，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不用这样的，不拖不欠、互不往来才是我们最好的结局。”

　　他收紧了双臂的力度，几乎是想把对方揉进身体，嗓音再次沙哑地响起：“你知道为什么的，你是那么的聪明。你什么都知道，你明明什么都知道，我对你的心意、我对你的感情、我为什么要与你争抚养权，这些你都知道。”

　　听到这些，乔婉妍的心是有震动的，可往事历历在目，她不想再回去了。

　　许久后，她才淡淡地说：“……过去就让它过去吧。”

　　“不行！你根本就不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现在我好不容易又抓到你了，我不会让你走的。”

　　思念一个人是什么滋味，这四年里他算是尝透了。那种整夜整夜不能入眠的日子，那种满世界找不到她的日子，那种午夜醒来面对着一室黑暗，巨大的落寞感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日子，他不想再经历了。

　　这次，他总算明白了，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但他不能再失去她了。

　　“你就当是为了儿子留下来吧，我答应把抚养权还给你，儿子跟你，我绝不轻易打扰你们，你只要能让我每周见一见他就行，不行的话一个月，我一个月就见他一次……只要让我知道你们母子好好的在这里就行……”

　　他急切地保证，深怕她不同意。

　　“你……”

　　说实话，乔婉妍的心开始动摇了。她当然是想跟儿子在一起，但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相信他。

　　松开双手，他拉开了一点距离，看着她的脸，也看清了她脸上的犹豫不决。

　　于是，他又威胁地说：“如果你敢离开，我立刻就把孩子送进福利院。”

　　这样算是软硬兼施吗？

　　乔婉妍呼吸一窒，不敢相信地盯着他摇头说：“你不会的，那是你的亲生儿子。”

　　他挑高眉毛，扯起嘴角，轻笑着开口，恢复了一贯的傲慢，语气里却有着心酸。

　　“你走了，我要孩子干什么？”

　　“你不会的。”

　　“要试吗？”

　　他的表情认真严肃。

　　“……”

　　乔婉妍还是不信，但是她不敢赌。现在，留下或许是最好的折中办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