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埂峰下》封刃作书

5、问心有愧

　　这宋青书在武当派诸侠眼中，无异于叛徒，俞莲舟一心为七弟报仇，自然谈不上手下留情，一招“双风贯耳”，击的头骨碎裂，若非周芷若挥鞭救下宋青书，他将在俞莲舟接下来的一脚中丧命矣。
　　太阳下山，天色渐晚。这僧舍外头的树木被晚风吹得哗啦哗啦的作响。周芷若从小屋里头走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的眉心深锁着，不只是为了里头生死未卜的宋青书，亦或是其他人物。忽地竹哨声响了起来，是峨嵋派弟子用来传信的。“掌门，明教教主张无忌求见。”一位女弟子压低了声音，说道。“他说他医术不坏，能能够……”
　　“罢了，请他过来。”周芷若淡淡的吩咐了一声，一转身便走入了屋内，对着纱窗静坐着。
　　张无忌进来时候，便看见一只蜡烛，与那道青色的人影，甚是孤寂惹人怜惜。心中一酸，语气顿时软上了几分。“宋师哥的伤势如何了？”
　　“头骨震碎，没得救。”周芷若冷淡的回答道，连头都没有回。听到张无忌说瞧瞧去，她更是一声冷笑，“你为什么要救他？图的是什么？是想以命易命，让我帮你救你义父么？凭什么呢？”
　　“芷若，我——”张无忌话语一滞。
　　“在里面。”周芷若忽地打断他的话，随手一指，“还得感谢你之前手下留情了，只不过你落下了伤没少让那郡主担心受怕吧？张无忌你倒是好福气了。”
　　张无忌听了这番话也不辩解，面对着周芷若他始终是心头有愧的，就如同一座大山压在了心头喘不过气来。他掀开了帘子，看着那躺在床上双眸紧闭的宋青书，五官扭曲看去甚是可怖。俞二伯用了十成的功力，要救醒他自己也不过三成的把握。将近两柱香的时间，他当从里屋走出来。“宋师哥的性命，你放心吧。”
　　“黑玉断续膏？”周芷若没有理会他的话，蓦地站起身，回头紧凝着张无忌。这是西域少林派接骨疗伤的圣药，八成是从赵敏手中求得的。
　　她的眸光如同冷芒刺在了张无忌身上，让和风习习心中咯噔一下。明日就要去攻打金刚伏魔圈，生死未可知也，纵然峨眉有众多高手，也难以笃定的说，没有危险。张无忌把谢逊囚禁之处的地形细细的说了一番，忽地眸光一亮：“若你我强强联手，大功可成！”
　　“呵。”周芷若冷笑一声，“当初你负我毁却婚姻，如今我丈夫危在旦夕，我与你联手，他人觉得我对你余情未了，会在如何谈论我？你不怕赵敏她会妒忌么？你与她之间，容得下第三者？”
　　“咱们只求问心无愧，江湖上其他人的闲言冷语理会它作甚？”张无忌急声说道。
　　“倘若我问心有愧呢？”周芷若淡声道。张无忌一滞，目瞪口呆竟然接不上话来，紧接着便是周芷若送客的喊声。她这回没有扭头离去，眸光落在了黑玉断续膏上头，黑沉沉的，无法看透她的情绪。
　　张无忌最终徘徊惆怅而去。
　　窗外一弯冷月，清辉如霜。里屋中，躺着她名义上的丈夫，周芷若连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直接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木门。周芷若低着头，脑海中却不断回想着白日里头的事情。明明只是几步的距离，却如同隔着千万重山水一般。
　　“周芷若？还是叫你宋夫人？”一道声音忽然传入了耳畔，有美一人，提着灯笼踏着月光而来，然而她的话语是带着些许的怨气的。
　　“赵敏，你怎么来了？”周芷若眉头一蹙，面上的神情似喜似悲，“你要亲自来看看那黑玉断续膏的效果？宋大哥若是能够醒来，我倒要感谢你了。”
　　“你白日里使得是什么阴毒的武功？”赵敏没有理会她，紧盯着她的面容，带着些许冷意。几缕清风吹拂，她的发丝微微而动，消瘦的身形手在了青色的衣裙之中，瞧着有几分出尘孤寂之貌。她阻拦了芷若与张无忌之间的婚礼，可是又怎么走到了如今的这个地步？她嫁给了宋青书，是被那个痴情男子的心所感动？跟随着张无忌来到了少林，只不过千里迢迢追寻那一个人的身影罢了。
　　周芷若听了赵敏这番话语心中微微的发冷，掩饰住面上流淌出来的苦涩，她唯有用冷锐的话语来伪装自己。“你问这个做甚？是担心张无忌么？白日我可瞧仔细了，你那毫不掩饰的心疼。”
　　“……”赵敏丢下了灯笼，向前一步逼近了周芷若，目光锐利的似是要剥除一切，冷笑一声，“我不管你怎么想，明日你不许去少林寺，谢逊的生死，与你我有何相干？”
　　“恕难从命。”周芷若见赵敏冷下脸来，心中更是郁结着一股子气，她一扭身子，似是不愿看向赵敏。
　　赵敏也听出了她的情绪，心中隐隐有些着急，一把拉住了周芷若的袖子，急声道：“我说不准去就是不准去！少林寺众多高手围聚，哪有那么简单！危机四伏，你要如何应对？别人不知你干的事情，我心中明白的很，我可以原谅你，可是他人呢？我实在不愿意你暴露在人前。”
　　“你这是担心我么？”周芷若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叹了一口气。她眨了眨眼，回过头柔声道，“那我答应你，不去吧。”看着赵敏唇边泛起的微微笑意，暂且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给强压住。说得轻巧，峨嵋派若是在此时退出，岂不是惹天下英雄耻笑？
　　少林寺的钟声当当的响彻云霄，天际晴朗，只有几片浮云，遮不住初升太阳的万丈金光。正值五月初六的清晨，群贤休憩了一夜之后，又重新聚集到了广场之中。昨日的比试，胜出来的是周芷若。那达摩院的老僧朝着峨嵋派所在的方向觑了一眼，便对着众英雄宣布由峨眉派掌门宋夫人去闯关提取谢逊。
　　赵敏是随着张无忌来的，昨夜同周芷若谈了一番，她始终是放心不下，依照那人的性子，如何肯轻而易举地罢休？听到了那老僧说宋夫人三字，她的眉头一拧，心中生了几分不悦来。她死死地盯着周芷若，衣饰如同昨日一般，她率领着峨眉的众弟子一道，随着那老僧前行。她的目光直视前方，一丝一毫的视线都不曾分到了自己的身上。赵敏的心头，有气还有几分委屈，更多的则是对她的担忧。
　　在身侧的张无忌似乎发现了她情绪的变化，微微一笑道：“芷若那般对你，你还为她忧心。她身手了得，今日一定能够赢三位高僧的。”其实说这话的张无忌心中也没底，他不知周芷若练了何等阴邪的功夫，可是少林那三位得道高僧，必定是有真本事之人，也不知她会如何应对。正沉思着，冷不丁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张无忌心头顿时咯噔一下。
　　周芷若本是想瞧赵敏的神情的，可是昨夜方答应了她不赴这少林寺大会，此时就食言。想来她心中还在委屈吧？故意避开了自己的目光，可是还在嗔怪自己？周芷若苦笑一声，将目光搁置到了张无忌身上。他昨夜说的可一点儿都没有错，与他张无忌联手，胜算会多了几分。心中打定了主意，她向前一步，对着群豪说道：“三位高僧是少林的长老，自然是武学精湛，我周芷若不过是仗着先师秘传的武功，若是以三敌三，纵然胜了，也心有不安，辜负了先师当年教导本座的一番苦心，若是以一敌一，那是对主人不恭。不如这样，我唤一个昨日落败的小子做帮手。”看着那老僧微微一颔首，她笑了笑，喊了一声：“张无忌，你出来吧。”
　　这一叫，张无忌心中可是大喜，她可终于听了自己的意见，便是连赵敏也忍不住抬眼。正对上周芷若的目光，里头盛满了柔情，像是对她连日来担忧的宽慰。赵敏暗啐了一口，面上微微有些红意。她低头暗忖道，这明教诸人在山下设了埋伏，如果芷若胜出了，他们肯定会在半道截人，该如何提醒峨眉弟子呢？正胡思乱想见，一阵琴箫和鸣之声传来，随着瑶琴铮铮作响，四名白衣少女抱琴出现，又有一阵箫声，四名黑衣少女则随之而来。琴箫齐奏，黄衫女子领着丐帮幼童帮主缓步而来。她这番阵仗可是惹了群雄的关注，那女童同她低语了几句，她也仅是不甚在意地说道：“我知道了，这九阴白骨爪，可未必是天下最强的武功。”群雄听到了她的话语，忍不住窃窃私语，而周芷若的脸色也微微的变化，她哼了一声：“动手吧！”便抽出了长鞭来，同少林高僧缠斗在一起。
　　赵敏的视线始终是随着人群中那道翻飞的青影而挪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担忧张无忌，小声地宽慰几句，哪里晓得她是为周芷若提心吊胆。这三位少林高僧果然是强悍之辈，张无忌似乎要让周芷若一战成名，使用的便是古波斯的武功，瞧着十分的狼狈。赵敏于武功一路，不甚精进，但是与张无忌相处时多，但是比那些看客精明，愣是从中看出几分端倪来。瞧着周芷若对战她们险象环生，真恨不得冲上去，替她承受那些伤。张无忌似乎察觉到了自己这般闪避无法取胜，便发挥出十成的本事来，因而他与周芷若的高下立判。在场的人，联想到了昨日的打斗，免不了窃窃私语几句。诸如“这二人真是情深，只是可惜了啊”、“昨日原来是张教主让着峨眉掌门，故剑情深呢”，赵敏听得十分清晰，拧着眉狠狠地瞪了那说闲话之人几眼。
　　这圈内的打斗形势也大变了，张无忌确实功夫了得，他一个人便黏住了三位高僧，周芷若趁机跳到了谢逊的身畔，在他出骂语之前，便点住了他的哑穴。她的眸中闪现出了几分杀机，右手举过了头顶便作爪眼见着就要下手。张无忌那边已经是分心不得，一有松懈，恐怕自己的小命便要交代了。明教诸弟子看着着急，韦一笑实在是着急，身形一晃就溜到了周芷若前头，可是他不敢轻举妄动。
　　赵敏被此时的形势给惊住，她望着周芷若想要往前走，却是被杨逍给拦住，生怕她去刺激了周芷若。赵敏心中如火焚，眸中也有盈盈的泪意，若是芷若执意这么做，得罪的可是天下群豪。心中着急，却见一道黄影掠了出去，夺走了那一边想要舍生干扰三位高僧的周癫手中的短刀，又一下子掠到了周芷若的前头，手指往周芷若头顶插落，这手法极其熟悉。周芷若得知这人的功夫全在自己之上，两人缠斗了几招，便被那女子点穴擒获住。“你可是也要尝尝‘九阴白骨爪’的滋味？”那黄衫女子问道。周芷若动弹不得，朝着赵敏深深的望上一眼，便闭目等死。
　　那厢三位少林高僧已经收手。
　　“住手！”赵敏惊呼一声。
　　“多谢姑娘相救，也恳请姑娘绕了她性命吧。”谢逊也于此时开口道。那黄衫女子只是冷哼了一声，松手退离。
　　这旁发生的事情，赵敏实在是无心关注。她的眼中满是周芷若委顿在地的样貌，她心中大不忍，一把推开了前头的杨逍，朝着周芷若跑去。然而张无忌的动作快于她，解开了周芷若的穴道，想要扶起她。周芷若一把推开了张无忌，纵身一跃回到了峨嵋弟子所在的地方。
　　赵敏跑到了半道，转头望着周芷若，像是瞧着一个陌生人，此刻的心头，可是冷的厉害。张无忌瞧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一痛，想要拥她入怀，可又是被她一把推开。
　　“敏敏？”张无忌不解地问道。
　　而赵敏只是抿着唇不答话，她定定地望着那同人冷笑的周芷若，定定地望着她率领峨眉弟子下山去。实在是顾不得别的事情了，她身形一动，便快速地追了上去。
　　“你这蒙古妖女，追过来做什么？”丁敏君听见了后头的动静，猛地一旋身，对着赵敏冷声问道，她的手中长剑正好横在了赵敏面前。她这一呼喊，原本前行的峨眉众弟子也停下了脚步，纷纷回头看着她。
　　赵敏没有答话，只是面带焦急地盯着周芷若的背影，许久之后，才听见她叹息了一声，说道：“放她过来。”
　　“芷若，你——”赵敏跃向了前走，与周芷若并肩而立，她微微转过头去，目光中带着几分怜惜之意。周芷若没有答话，只是伸出了原本笼在了袖子中的手，紧紧地握住赵敏。这力度，抓的赵敏有些疼，她咬了咬唇，没有出声，反倒将一切都忍了下去。只有这般紧致的握着，她才能够感受到从芷若身上传来的那股子狂乱之意。这少林之行，算是将一切都给破坏了，那些江湖正义人士的眼中，会怎么看待芷若，她一点儿都不在乎。芷若，永远是她心中的那个芷若。
　　“蒙古兵就要攻上山了，你作为蒙古的郡主，不应该避一避么？”周芷若微微地放轻了力道，指尖轻轻地摩挲着。她的一缕发丝垂在了眼前，遮住了眸子中流动的光芒。“我们走罢，这儿人太多了。”她轻声说道，带着赵敏，运气了轻功就向着西北角的林子里头奔去。那儿本是个寂静的处所，原本想剥离心事，没料到偏有不长眼的过来骚扰。还当是什么大人物，定睛一看，原来是那玄冥二老。
　　“郡主娘娘，那张无忌张教主，怎么没同你们一道啊？宋夫人也在这儿啊？对了，那倚天剑屠龙刀上头的功夫，可是在你身上？”鹿杖客哈哈大笑，与那一旁的鹤笔翁使了一个眼色，就朝着她二人攻去。周芷若松开了赵敏，将她挡在了身后，噌——地一声，长剑出鞘，在日光下流动着锋锐的光芒。她挥舞着长剑如同游动的长蛇，在鹿杖客还有鹤笔翁两大高手下头游走，剑招出奇，越来越快的打法，像是急于脱险一般。原本周芷若就因为急于求成，没有练成上头最上乘的功夫，再加上少林寺时候，受了不小的内伤，游走了几十招后，就显得略有些力不从心了。那头的鹿杖客，从周芷若剑下逃了出来，竟然也不顾着从前的主仆之谊，一掌朝着一旁的赵敏击去。周芷若暗叫一声不好，隔开了鹤笔翁，挡在了赵敏身前，生生地受下了这一掌。这可是玄冥神掌，周芷若顿时就晕了过去。
　　“你们——”赵敏一跃到了周芷若身前，将她揽在了怀中，怒瞪着玄冥二老。
　　“我说郡主娘娘，那张无忌——”
　　“敏敏，原来你在这儿啊，让我好找。”忽然间横插进来一道男子的声音，原来是张无忌下山寻找赵敏了。他拨开了树枝，看见了玄冥二老，脸色立马一变。那厢赵敏正将昏迷的周芷若抱在了怀中。想起了幼年时候的遭遇，张无忌看着这玄冥二老就来气，纵身一跃，就与他们缠斗起来。这玄冥二老使得可是阴寒的功夫，奈何九阳神功阳气大盛，他们也不敢和张无忌正面交锋，打斗了百余招，张无忌回身瞧见了，那抱着周芷若的赵敏身形有些摇晃，最后竟然跌坐在了地上。
　　“芷若，芷若，你怎么样？”赵敏小声的低唤道，她想要将真气渡到周芷若体内帮助她抵御这寒毒，没有料到手掌就像是被吸住一般，她自个儿也开始冷得浑身打颤。瞧着周芷若那苍白的眉眼，她的内心犹如刀割一般，就连张无忌几时跃到自己身边帮忙消减寒意，她都不知，更何况是其他的喊声。有了张无忌的相助，别说赵敏，就连周芷若也从昏迷之中醒转，可是她周身的九阴真气，却是被张无忌化去了大半，免不了心中叫苦。
　　“我没事，张……无忌，你专心去对付玄冥二老吧。”赵敏抿了抿唇，低声说道。张无忌见状则点了点头，重新跃了出去。
　　“他对你倒是一往情深。”周芷若冷笑道，“你一走他就追过来了。”调了调体内的真气，却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来，将赵敏前襟染得鲜红。
　　“芷若，你这是什么话！”赵敏将她揽紧了些，用衣袖轻轻地拭去了她唇边的血迹，眸中盈盈的，似是蓄满了泪水。“你明明……明明答应我的。”
　　“呵。”周芷若轻笑一声，“我如今恐怕是身败名裂了，也对，我做了如此多的恶事，赵敏，你会不会也瞧不起我呢？”这样的心思在周芷若心头盘桓了许久，直至如今，终于是脱口而出。人人都道她赵敏是蒙古妖女，那里省得，她替自己扛下了这么多的罪名，她的心中可是有委屈亦或是后悔？
　　“那不是更好，我是妖女，我们两个都算是‘臭名昭著’。”赵敏撑起了一抹笑，说道。
　　“是啊，敏敏，可是，我好累啊。”埋首在了赵敏的怀里，周芷若轻声叹息，那声音几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