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埂峰下》封刃作书

27、奔月

　　千重金城，十二玉楼。
　　昆仑玄圃，阆风之苑。
　　青色的帐幔随风舞动，飘然而动的衣袂与那一张张灵动的面庞在后羿的面前划过，他那平静如水的心思也不由得泛起了波澜来。那隐约在帐幔后的身形，又会是何等颜色呢？此时的后羿想都不敢想，他不再是那个射日的英雄了，他只是一个渴望长生匍匐在了西王母脚下的凡人。
　　像是过了一刻钟那么长，他听见了一道威严的声音传了出来：“赏。”后羿的心头一阵狂喜，一张脸也涨得通红。一个仙童捧着白玉盘走了出来，那白玉盘中的一小颗药，恰是后羿朝思暮想的不死药。
　　“二人分食，长生不老；一人服用，得道成仙。”仙童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见后羿接过了不死药，他又飘然而退。
　　后羿是带着狂喜离开了昆仑山的。
　　他始终不知道在背后有一双冷然的眸子紧凝着他离去的背影。
　　“娘娘，为什么要给后羿不死药？”昆仑神殿中，走出一个身着玄衣的女子，她的脚边匍匐着一只豹子，而在肩上，一只青鸟在跳动，从它口中还吐出了人言。
　　“不是给后羿，是给嫄娥的。”西王母淡声的回答道。如果后羿的妻子不是嫄娥，她岂会轻易地赐予这长生不老药？后羿射九日，是百姓眼中的大英雄，可是在她看来，不过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好色之人罢了，偏偏这嫄娥啊，怎么都看不破，西王母轻叹了一口气，低头瞧向了青鸟，道，“你去告诉冯夷，让他看好他的妻子洛嫔。”
　　“娘娘为什么不直接把一切事情都告诉嫄娥呢？”青鸟绕着西王母飞了一圈，不解地问道。
　　西王母面上则是流露出一分苦笑来。
　　不过是怕她伤心罢了。

　　太阳沉入了西山，一钩弯月挂上了林梢。
　　里巷的儿童口中呼唱着歌谣，奔回了家中。
　　嫄娥坐在了院子里，无神的目光落在了那虚掩的大门上。她的丈夫是一个神射手，是一个解救黎民苍生的大英雄，他似乎有着忙不完的事情，而自己只能日复一日的等待。正如现在，已经是三个月过去了，他不说他去哪儿，也不说几时归来。
　　“吱呀——”一声响，大门被人给推开了，英武的后羿迈着轻快地步子回来了，可是他那貌美的妻子，就如同一具雕像一般，在月桂树下一动不动。他想到了西王母身边仙娥的脸庞，又想到了洛嫔的温柔，而他的妻子，是两者兼具的。后羿掩着唇，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嫄娥转过头来，她发现了自己的心境犹如井水一般，泛不起一丝波澜。“你回来了？”她只是很平淡地说了一句，连起身的动作都没有。
　　后羿一呆，他有些生气，可是转念一想，这样子的嫄娥，似乎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过了。在他折下了月桂插在了嫄娥鬓发上之前，在他初见嫄娥之时，她就是这幅冷淡的样子。后羿向前走了几步，他想要伸手拥住嫄娥，可是眼前蓦地浮现了洛嫔的娇笑，他有写尴尬地收回手，问道：“你知道我去哪儿了么？我去昆仑山了，西王母给了我不死药。”
　　“你见到她了？”嫄娥的眸中忽地划过了一抹亮光，那是连后羿都未曾见过的神情，似是慌乱忐忑，又似是殷切的希冀与渴望。
　　“谁？”后羿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
　　“西王母。”嫄娥叹息了一声，应道。见后羿似乎有追问的神情，她轻轻一笑，说道，“你是去昆仑山了？我还以为你是去洛水之滨寻找娇客了呢。”
　　“什么？”后羿装作糊涂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从西王母那儿求来的神药，交到了嫄娥的手中，他柔声说道，“这是不死药，你放好了，我们找个黄道吉日一起分吃了，就能够长生不老了。咱们是夫妻，该有福同享的。”
　　“嗯。”嫄娥寡淡地应了一声，后羿到底是什么心思，她不想去猜测了。只是西王母，为什么肯给予后羿这不死药呢？她该恨后羿恨得刻骨，不对，是该恨自己吧？最终还是无情地抛下了她离开昆仑山。

　　洛嫔这个名字，其实是嫄娥听到后羿在睡梦中叫喊的。
　　她知道洛嫔是河伯冯夷的妻子，可是她跟后羿是什么关系呢？以前是不敢想，如今是不必想。
　　幽冷的月光转过来窗棂，投射在了地上，掌中的丹药散发着微红色的光。
　　那一瞬间，嫄娥的心乱了。
　　“这是不死药，吃了你就能成仙了。”那时，她在自己的耳畔笑吟吟地说道。
　　“我不要成仙。”她则是摇着头拒绝。
　　“总有一日，你会自己服下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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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呢，她在畏惧什么？那么狼狈的逃下了昆仑山？遇到了后羿就把自己的幸福轻易地交付了。这世间的男人，怎么可能有靠得住的呢？好色是本性，那些海誓山盟，也不过是欺瞒人的情话罢了，当不得真。

　　嫄娥没有想过，再次遇到西王母时候，会是怎么样的场景。
　　冯夷瞎了一只眼，是后羿射伤的。狂怒的冯夷脚踏着千层浪在怒吼。
　　嫄娥看着那河中央的冯夷，心中忽地升起了几分同情来。冯夷不是后羿的对手，为了报仇，他只能够拿嫄娥开刀。
　　“娘娘。”那狂怒的气息瞬间消散了，他跪在了地上，满脸的虔诚与钦佩。
　　嫄娥只看了一眼，便无法收回目光。
　　“那是后羿与洛嫔的罪，莫要加于无辜人的身上。”
　　西王母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原本可以让青鸟传信的，可是她亲自来了。

　　后羿回到家中的样子很是狼狈。
　　嫄娥看到了那被他藏在了门口的女子身影。
　　“不死药呢？”后羿问道。
　　嫄娥心中冷笑，转向了后羿，淡声说道：“我去拿。”
　　她向西望去，忽然间明白了西王母曾经所说的话。
　　那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后羿显得急不可耐是为了什么呢？这不死药原本就不该属于他的吧？嫄娥微微一笑，仰头吞下了药丸。天风拂动她的发丝，就像是当初西王母带着她坐在豹子上在昆仑山狂奔时候一般。后羿的面庞那么可笑，嫄娥忽然间笑出声了，可是谁知道呢，她是在笑自己。
　　昆仑山在西。
　　她忽然间胆怯了。
　　清冷的月宫中，几只雪白的兔子在蹦跳着，月桂树也传来阵阵芳香。
　　她望向了西边，心中忽然升起了些许的妄想。
　　似是迎合她的思绪，在那月桂树下，一个绰约的人儿正含笑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