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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青山如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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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世界嘈杂而又喧闹,早已经悬在了屋梁上的白绫随着窗头吹来的风,微微浮动。空荡荡的阁子里头,没有多余的摆设,她踩在了凳子上头,唇角却勾起了一抹冷笑。窗外的花开得正艳,而在京都的人,可知自己此刻心中的寒凉否?
她柳如是平生最恨之事,便是负气嫁与钱谦益。
脖颈套上了白绫,她低吟了一声阿眉,眼角沁出了泪水来。
(1)
明末的江南,奢侈之风丝毫未减。香软的秦淮河畔,一座眉楼引得诸位公子哥儿伸颈而望。绮窗绣帘,春风吹起,似是那若有若无的香气,飘散期间。顾眉靠着软榻,目光则是落在了那香烟缭绕的博山炉上头。
“噌噌噌”的响声传来,却见一青衣女子提着裙子,眉眼间满是怒容。
案上的茶水被她仰头一口饮尽,顾眉的面上没有一丝责备的意思,眸光如同水流一般,潋滟生波。她微抿着唇,似是在等待那人先开口。
果然,青衣女子定不住了,她挪到了顾眉躺着的榻上,将她往里头一堆,埋首在她的胸前,压低着声音抱怨道:“那些个文士,我将他们当做弟兄,一块儿饮酒作诗,他们倒好,纵容自己的正妻跑来,将我好一顿大骂,虽然流落烟花之地,当我洁身自好,这可耻么?我已经足够避嫌了,出门都做男子装束。”
“所以如是,你还是择一男子从良吧。”顾眉将怀中的人推起,叹息了一声,“总不能一辈子呆在这等地方。”顾眉有野心,可不是男人的那等野心,她的眼前瞧见的不止是现在,还有未来的光景。那些前往眉楼的人,所来无非为了才色罢了。
“阿眉,你——”柳如是惊愕地望着顾眉。
“如是,来帮我画眉吧。”顾眉只是一声轻笑,将那声叹息给咽了回去。
(2)
一叶扁舟放浪于湖海之间。
牙签玉轴,陈列案头。
老远便听见了相邻画舫上人的呼唤,柳如是却是紧皱着眉头,失去了一切吟风弄月的兴致。她抓起了折扇,走到了船头。一袭青衫磊落,学男子束发,好一副俏郎君的样貌。那喊叫声始终不停,甚至连画舫都靠近了,她微微起了一丝恼意,眉头一挑,正想发怒,便听到了一句话,让她的心整个地软了下来。
“在下眉兄,来见柳弟。”那人着了一身白袍,笑吟吟的。两艘画舫靠近,她提着衣摆,直接跃了上去,手中折扇一横,挡住了那些俊秀的公子哥。
“阿眉,你怎地来了?”柳如是扯着顾眉的袖子,将她带入了船舱中。
“自然是来会会我的柳弟,好长时间未见,想念的紧。”顾眉用折扇挑起了柳如是的下巴,促狭一笑道。“明明我比你大一岁。”柳如是横了她一眼,啪地一声打落了她的手。可是瞧着那一片红,心中又十分过意不去,将她的手拉过来,凑在了唇边轻吹。
“我说如是,要是那些人见到你这般温柔的样子,恐怕会大吃一惊呢。”顾眉的眸光落在了柳如是的身上,深沉的看不透其间情绪。
“你别取笑我了。”柳如是轻哼一声,而面上升起了一团红晕。
“你这船儿倒是妙极了,几时载我同去?”顾眉挑眉问道。
“你要走,现在便可。”柳如是心中咯噔一下,掩住了眸中的情绪,似真似假的应道。
“可是如是啊,这世道不太平,李自成叛乱,而满人也在关外虎视眈眈,你我两个女子啊,又能够走到哪儿去?”顾眉轻叹一声。
(3)
“他是谁?”珠帘被撩拨起,撞在了一起发出了窸窣的响声。
“龚芝麓。”顾眉冷静地回答道,手按在了那一根断弦上。
“晓窗染研注花名,淡扫胭脂玉案清。画黛练裙都不屑,绣帘开处一书生。”
“搓花瓣、做成清昼。度一刻、翻愁不又。今生誓作当门柳,睡软妆台左右。”
“还有什么?”柳如是冷笑一声。
顾眉沉默不语,她低着头,始终不敢正视柳如是眸中那浓烈的的情意。心头似是有一把钝刀在割着,那略显凌乱的脚步声,她没有听见。柳如是受不了这等的无视,撞到了一侧的屏风她也不在意,她掰着顾眉的手,将她压在了琴台上,忍着怒气问道:“阿眉,为什么呢?”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知道么?”顾眉痴痴地笑了一声,她凝视着柳如是的眸子,舔了舔略有些干涩的嘴唇,“在这战乱的世道,光凭我们自己,是活不下去的,不如找个人依附了。龚芝麓,他很好。”
“那我不好么?”一滴泪顺着眼角淌了下来,滴落在了顾眉的脸上,晕开了一片冰凉。
“你很好。”顾眉忍住了心中的酸涩,“是我不好——”你等我,等我有能力,将你从水火之中救出来。
(4)
崇祯十四年,顾眉嫁与龚芝麓为妾,称“横波夫人”。
崇祯十四年,柳如是嫁与年逾花甲的钱谦益为妾,称“河东君”。
(5)
帝京。
佛堂中木鱼声响,香案上青烟袅袅。
“夫人夫人,从虞山来信了。”小丫头急急忙忙的,连规矩都给忘了。
尽管经过了年岁的沉淀,顾眉依旧是鬓发如云。她被丫环扶着从蒲团上站起身来,颤颤巍巍的接过那张信笺,呕出了一口血,顿时晕厥。
康熙三年五月,柳如是悬梁自尽。
顾眉一病不起,同年冬,于北京溘然长逝。
绿水横波终不起,青山无复旧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