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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最难消受旧时恩 ...

  •   江南的雨,细细痒痒,一下,就容易把人的内心也弄得潮湿。

      下午,一个西装革履司机模样的男人送来一大捆草草包装的玉米,场面委实诡异好笑,她弯了嘴角,这大概又是小阿姨贡献社会的成果。(此处贡献社会是指早些年庄重开了家婚介公司,因她有张三寸不烂金舌和一颗玲珑的剔透心,加上她为人泼辣,颇有几分《红楼梦》里泼皮破落户儿的味道,经她介绍之人,没有十之七八,也有五六喜结连理。小阿姨引以为豪,戏称男女搭配为贡献社会。)

      不过那玉米粒大晶莹,色泽饱满,倒让她乐滋滋垂涎了好久。的确,对于玉米她有一种近于偏执的喜爱。

      夜,早早哄了母亲入睡,抬头看了眼天际不甘寂寞亮如曜石般的星星,随手关了客厅里晃得刺眼的吊灯,只留一盏小小的台灯,打开音乐,神秘悠扬的爱尔兰风笛倾泻而出,音乐和暖黄色的光线将她萦绕。

      九点整,一脸靓妆的女人蹬着高跟鞋急促促地回来,看到客厅里埋头温习的身影,似有若无地呼了口气,抬手“啪”的一声关掉了门。

      她没抬头,语气淡的像是清汤挂面,“搭错了线,有仇家找你秋后算账?”

      庄重趿着拖鞋走过来,躺在沙发上挺尸,不理她。

      “昨天你又和对门的李阿姨吵架。”她的语气颇为无奈,似早已深知那人本性。

      女人懒懒睨她一眼,“她又和你告状?”

      “李阿姨是好人。”庄生反驳,默叹,这么不端庄的人怎么会取做‘庄重’这个名字。

      “是,好人,好到把你卖了你还替她数钱,两手一叉胸脯一挺便可上演一轮泼妇骂街!”庄重嗤鼻,看到她颈项间浅浅的掐痕,声音骤然降温,“她又发疯?”

      庄生挑唇:“发起疯来谁都不认。”

      庄重眉头微蹙,柔软的灯光温和不了女人凌厉的眉眼,圆润晶莹的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玻璃矮桌上,“送好地方?”她将精神病院称之为好地方。

      庄生缄默。

      门铃的叮咚声让庄重闭了嘴,起身穿上拖鞋去开门,看她趴在门眼处鬼祟祟的模样,庄生不禁好笑,“外面黑魆魆的你能看到什么?”

      谁知她只是怔怔地站在门边,手上没有实质性的动作,庄生上前,“谁啊?”

      下一秒庄重按住她蠢蠢欲动,想要开门的手。

      “山野魑魅还是洪水猛兽?”庄生打哈哈。

      庄重执意不理那铃声,攥着她的手往客厅里走去,语气恶狠狠,“该死的讨债鬼!”

      头转90度,她斜睨着门,“讨情债?”

      两人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啃玉米,门铃在坚持不懈响了五六分钟后终于缄口,庄生担心明天居委会阿姨就要找上门来。

      这天晚上,庄生睡得不算安稳。贴切的说,噩梦汹涌得几乎将她吞噬,她从铺了层毛毯的地板上撑起冷汗淋漓的身体,床上的庄善睡得一点安然。黑暗中,女孩的眼睛如同谷底被荆棘缠绕却依旧灼人的玫瑰。

      第二三天亦是如此,门铃像催命符一样乐此不疲地着,庄重什么人,索□□不关己,饶是庄生素来尊重小阿姨,此时也不禁扯下她耳里的棉花,恨铁不成钢地瞪她,“庄重女士,你到底惹了什么人?我可不想每天晚上都上演一场倩女幽魂,还要担心明天早上出门看到门口被人泼了狗血!”

      庄重正做瑜伽,保持着最标准的双莲花。闻言,横了眼讲冷幽默的女孩,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一旁的庄生却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很多时候庄善的神智都是清醒的,庄生一直企图用自己的方式去保护她,即便忘记了那力量有多么单薄。庄善拍拍她小鸡啄玉米的脑袋,眉梢眼角,笑意明显,“下午一个人好好待在家复习,你妈我跟着你小姨贡献社会去!”

      庄生睨了眼她脚上的高跟鞋,若有所思了会儿,“劫富济贫的话最好不要穿高跟鞋……”

      她话未说完,便传来一阵温和的笑声,珠玉落盘,不是那种脆生生的动听,而是一种岁月从容的温雅。“庄善,你哪来这么个宝贝?”妇人一身的优雅,举手投足间皆反映出良好的涵养。

      显然庄善和妇人是旧相识,可打她进来,庄善便开始缄默,甚至庄生看到她的瞳孔微开,尔后急剧收缩,几近无礼地盯着妇人。等她意识到不速之客之际,一切都以偏离它轨道的方式冲撞进她的生活。

      庄生不知道此时她的姿势有多可爱,双脚有些不三地翘在另一把凳子上,头发邋遢松垮地扯在脑后,因为厨房的热气,两颊嫣红,脸泛热意。嘴里鼓满玉米,唇边还沾了一粒。

      庄善心下烦躁,拍拍女儿的肩示意她不雅的坐姿,又从桌上抽了张纸擦去她嘴边的玉米粒,原是一派沁人心脾的舐犊之情,看在妇人眼里只觉得莫名心痛刺眼。

      “很抱歉之前用偏激的方式打扰你的生活,可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境。”妇人低垂着眉眼。

      庄善眼里分明疑惑。

      “如果,母债女偿也一样的话,大概不会有人介意庄小姐去当那个救世主。”

      那是什么样的声音呢,在庄生的词汇中,唯有疏离二字,尚且贴切。世间的皮囊总是容易成为人伪装的工具,就像缺乏安全感的人会试图寻找任何方法来填补内心的空落。人都一样,看到好的东西难免心旌摇曳,她几乎找不出任何一个足够熨帖的词,当然如果可以贬意褒用,天妒红颜却是再好不过的了,那么好看的一个人一定不会那么好命。或许厨房的灯太暗,反而掩去了男人面上的疲惫,只余邃而妖冶的眉眼……

      之后,她还学着古人文绉绉的腔调特别应景地描绘了下那张以至于以后都觉得铭心刻骨的面容。面含桃夭之色,眸点渺月之芒,唇点绛红绸缎,笑似神祇无外。来者何人?山间魑魅?

      再后来,独自一人求学他省,想起少时的一切,终抵不过唇间两个字:矫情。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消耗他的言外之意,男人便已单刀直入,沉郁淡漠的嗓音如灵巧的蛇轻而易举窜入每个人的耳朵,“庄女士,你的老情人要死了,你开不开心?”

      ***

      她慢吞吞地吃完饭,那两人已经走了。庄善一个人呆坐在沙发上。她走过去,安静地坐在一旁,不说话。很多时候,母女二人虽算不上心有灵犀,却懂得给予对方一定的时间。庄生看到庄善的神色微顿,看到她不再精致的唇角翕张,“阿生,我没有给你讲过我年轻的事。”

      姥爷晚得两女,大女取于善,偏偏可恶,不是庄善是装善。二女言语轻浮举止轻佻且最不端庄,偏偏取做了庄重。庄生默叹,心照不宣地点点头。

      左耳进右耳出,庄善却像个熟练的演讲者,娓娓道来,心也起澜。大概是说她年轻的时候爱上一个男人,奈何各种因素,虽然等得辛苦,倒也两情相悦,好不容易等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半路又杀出了个程咬金,却原来那两人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下好了,用不着棒打鸳鸯,鸳鸯就先自个散了。

      曾经的铭心刻骨化作如今的轻水无痕,显然,庄善嘴里的男人绝不是她可怜早早过世的父亲,本能地护父情结让她有些忿忿:“那您为什么不排除万难和他在一起?”

      “排除万难?”庄善沉浸在冗长的少年回忆中,没有注意到女儿的小情绪,“那只是你小孩子的想法,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庄善默了一下,“别人家财万贯你就会俯首帖耳像只哈巴狗一样贴上去吗?”爱情从来都不是你情我愿就可以了。

      月凉如水,薄薄的月光似要渗进人的皮肤。庄生立在加护病房外,男人身姿散漫,虚靠在一旁的墙上。

      透过玻璃,里面的场景一览无余,庄善像个无措的孩子站在病床边,眼里像含了一汪深井,像极被碾碎的花朵。庄生抿了抿嘴,“小时候我总羡慕爸妈那种细水长流红豆慢熬的感情,还时常戏称其父母爱情,只是我每次都觉得我爸偏心,他疼爱妈妈胜过于我。”

      男人站在一旁,安静地听她讲话。女孩长着一张无害的脸庞,眉眼低垂的时候,尤显温柔。

      她絮絮叨叨:“他们很相爱,最起码,就像那个成语,举案齐眉……”

      “你到底想说什么?”男人突然出声打断,面前的女孩,样貌轻巧,怎么都不像言语上那样啰嗦。

      庄生转身看他,才发现男人长了双非常漂亮,狭长,深邃的丹凤眼,《三国演义》里的关羽也是长的这样一双惊心动魄的眼睛,据说这样的人往往忠肝义胆嫉恶如仇……

      “年轻的时候弃她如敝屣,现在遇到困难了又来找她,你说她的子女……会不会心疼?”她咧开嘴,笑得人畜无害,“你说,闫先生,你是不是欺负我们寡母孤儿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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