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星的练成记录》火棘子

6、第六章

　　【第六章】

　　萧曙如坠落冰窖一样冷。

　　“这把长剑漂亮吧，剑身锋利，剑穗漂亮。小哥长得这么俊，配上这剑，舞起来别提多带劲了。”铁铺掌柜善察言观色，试探着说，“我说，小哥你的念力怎么样。”
　　“我没有念力。”
　　“哈哈，这也不算什么事，这世上没念力的人多了。没有念力，若有天恩，就厉害了。啧，最怕我这种，念力不高不低，一辈子算是到头了。”
　　“天恩是什么？”

　　见萧曙真的不知道，铁铺掌柜立刻普及基础知识了。这个世界，可以修习念力，因天赋及勤勉程度，最后念力有强有弱，跟习武一个道理。
　　但是，有十分之一的人，天生没有任何念力。
　　修炼也没用。
　　上天又是公平的，不赋予念力，却会赋予其他的才能。比如聪明到极致，比如好运到极致，比如能与飞禽走兽沟通，比如通过触摸树叶就能感知到四周的危险……这样的能力，叫做天恩，上天的恩赐。

　　“像我的祖师爷，能判断武器的气息。所以，他就能练出绝世神器。”

　　正因天恩加身，有念力的人也不敢随便欺负没有念力的人。因为你不知道，哪一个是会炸的雷，万一他的天恩就是“拂逆者必死呢”，或者“勾魂使者”——这么说有点夸张，但从古到今，登临念力顶峰的高手，大多死于“天恩”之手。

　　当然，天恩也是稀缺资源。
　　而且就算有天恩，很多人自己没有发觉，这就叫没有觉醒，至死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所以说，念力不高不低及不能突破的人，反而最尴尬了。
　　比如以前总嚷嚷突破不了的燕淮。

　　“你知道彭牙崩遇到的那个神算吗？他，算不算天恩加身？”
　　“那当然了，铁口直断，不是天恩是什么，一般人能知道明天是福是祸啊？天命难违，神算也不能逆天。不是我幸灾乐祸，彭牙崩这种人，早死早好，老天有眼，顺便帮彭家断种了，永绝后患啊！”一方祸害死了，这消息跑得比风都快。
　　“那就好，给我来一把匕首。”
　　“匕、匕首？”

　　黑色的匕首，短小精悍，揣袖子里也看不出来，萧曙冷静地回到家。

　　燕淮刚刚换完药，依旧是一身绷带，裹得严严实实，批一件裘衣，靠着火炉。见萧曙回来，只扫了他一眼，就垂下眼睛，一如以前。

　　郎中乐呵呵地说：“萧曙，又买的豆腐，天天吃，你们吃着也不腻，我都看腻了。”
　　“豆腐清淡。”
　　“你还骗我这老头子？是燕淮只喜欢吃豆腐吧！你看着冷，心还挺细的……”
　　“郎中，燕淮的脸好了吗？”
　　被突然打断，郎中猛的楞了一下，揪了揪胡子：“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伤得那么重，现在能走路已是奇迹，真不敢打包票。”

　　郎中收拾起针灸和草药及换下来的绷带，要走时，萧曙忽然说了一句：“郎中，有没有人说过，你言不由衷时会揪胡子？”
　　“咦？竟有这事！”郎中捏住胡子，不知道该揪还是该拽了。

　　听见这对话的燕淮看了一眼。

　　给了郎中一壶酒，送出门，顺带看看院子里，几件洗裹的灰色长裳被冻成一块块的。萧曙将豆腐放在雪里，问：“你想吃白玉豆腐，还是水煮豆腐？”
　　燕淮用脚尖划了两个字：白玉。
　　“真奇怪，刚认识你时你还说讨厌豆腐。”
　　燕淮划字：骗你的。
　　“我也是骗你的，燕淮，就从来没说过讨厌什么。”

　　风，吹起薄雪，在两人中间拂过。萧曙捏住袖子，直视燕淮，燕淮也难得地直起身，与他对视。

　　“你发现了？”

　　燕淮第一次开口了，声音有点沙哑，像树枝拂过雪地时的沙沙声。那是，与萧曙记忆里清脆的燕淮，完全不同的声音。

　　绷带掷下，如蚕蛹褪去茧一样，露出一个完全陌生的年轻面容，冷漠，高傲，残留的淡疤为原本清逸的脸添了一丝狠厉。

　　两个月朝夕相处，竟然是陌生人。

　　隔着袖子，萧曙握紧了匕首。男子沉默不语，一双上挑的凤目注视袖子，他，已经洞察了萧曙的杀意，却并没有任何惧色。

　　“你是谁？”
　　“倾州纪子安。”
　　“彭牙崩是你杀的？”
　　“想不到你最关心的竟是他——不错，是我。”

　　纪子安就是那个神算。看到大浪袭船的一瞬间，萧曙忽然间就顿悟了：每一次被挑衅后，还没来得及报复，就会听到彭牙崩忽然倒霉的事。
　　一直以为是巧合。
　　原来，是纪子安在背后放的暗箭——明明是大快人心的事，萧曙却感到脊背发凉。他喜欢兵刃相见、短兵相接，而不是背后冷飕飕飞来的暗剑。

　　“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死了，你不高兴吗？”
　　“你，能改命？”

　　纪子安自然无法改命，但能勘破祸福与命势。
　　他诱骗彭牙崩跟最倒霉的人在一起，遭遇劫难，运势也变得浑浊。不只是一次，而是很多次灾难的叠加。
　　那个乞丐，死期天已注定，连带一条船上的彭家父子下了地狱——常在河边走，总要湿一次鞋子的，彭牙崩会死，是迟早的事。
　　纪子安不止要了彭牙崩的命，更让彭家绝后。
　　狠厉手段，可见一斑。

　　然而，萧曙有更重要的事想知道。

　　“为什么假扮燕淮？”
　　“与我何干，你自己认为我是他。”
　　“燕淮怎么了，你为什么有他的铜环？”

　　一直戴在燕淮手中的东西，血腥之后，出现在陌生人手里——除了被劫、被抢、被谋害……还能有什么联想，简直是白字上的大黑字那么清楚。

　　“他不是我杀的。”
　　“什么，燕淮，死了吗？”

　　心口突如其来的刺痛，让萧曙瞬间趔趄一下，脸色惨白，惶恐与绝望一同压下来，他扶住了石桌子，努力撑过心口阵阵的剧痛。

　　纪子安忽然笑了：“原来你也有这么伤心的表情。”

　　萧曙唰的抽.出匕首，直抵纪子安的心口。纪子安一动不动，挂在脸上的笑，从容到自虐，似乎早就猜到萧曙的动作。

　　“既然认为我杀了他，就动手吧。”
　　“你到底把燕淮怎么了！”
　　“没怎么样。”

　　萧曙大喊一声：“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回答我吗？他到底怎么样了，我只想知道一个答案：告诉我，他还活着！”
　　“他……”
　　“纪子安，告诉我，他还活着……”萧曙的声音骤然哽咽，“燕淮好好地活在某个地方……”

　　与其说愤怒，不如说是害怕听到猜测的结果而抑制不住惶恐。萧曙的脸庞惨白，咬紧的嘴唇，渗出了血。任何心怀悲悯的人见了，都会动容。

　　纪子安的从容变成木然，一字一句说：“他，活得很好。”
　　“你，骗我。”
　　“你可以问问，越天宗的贺七衍是不是还活着。”
　　“贺七衍？”
　　“贺七衍就是你的燕淮。”

　　贺七衍是越天宗的宗主，这样的人若死了，自然会传遍大街小巷，然而，并没有这风声。可燕淮是贺七衍吗，萧曙愣了半晌。

　　“你不相信？他也在找你，其实他就在竹州，若不是一心除掉彭牙崩，我早就离开了。”
　　“你骗我！”
　　“那就杀了我啊，如果注定要死，死在你手里也好。”纪子安忽然露出自虐的笑，“我是你第一个杀的人吧，真好。”

　　一个一个，不可理喻。但是听到燕淮没有死而且活得很好的消息，萧曙忽然就相信了——人，总是容易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有什么办法。

　　“证明你说的话！”萧曙咬紧牙关。

　　纪子安忽然抽出随身的青蛇剑，刺向他自己的喉咙。萧曙眼疾手快，狠狠一击他的手肘，哐当，短剑落地。

　　静默良久。

　　纪子安忽然苦笑，慢慢褪下腕上的铜环，指着内侧一行阴刻的小字：天佑吾儿七衍福寿绵长：“看到了吗，谁的铜环，谁的名字，骗你的可不止是我。”

　　浑身的力气忽然流走，萧曙一下子坐在石凳上，手臂覆在石桌，半天缓不过劲来。
　　真是太好了，幸好还活着。

　　纪子安举步要走，萧曙开口：“把他的东西留下。”

　　燕淮也好，贺七衍也好，总之就是那个人的铜环，不该在别人的手里。没想到，纪子安却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我自然会还给他。”

　　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黄铜手镯，为什么他不肯放手，萧曙豁然起身，匕首再度逼上：“放下！”
　　“不放又怎么样。”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你是不是，像对付彭牙崩一样改变了燕淮的命势！”
　　“……”
　　“如果不是，就告诉我你不肯放下的原因！”

　　纪子安缓缓地放下铜环，无声地离开了。石桌上，松散的雪，映衬着被遗弃一样的孤零零的黄铜手镯，说不出的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