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记》追风的小小鱼

6、六、老黄历和老朋友

　　“唉——”林秋阳在魔性十足的门铃声中掐断心思，跑去开门。

　　“老子心里不爽，各种不爽！”是姜明亮那又明又亮的标志性大嗓门。

　　进了门，姜明亮甩掉高跟鞋，提包、大衣和一大包零食一股脑塞给林秋阳。

　　“唉，唉，兜不住！”林秋阳用胳膊夹着姜明亮的衣服，直叫唤。

　　“那就扔地上！”姜明亮头也不回，恶狠狠地把自己摔进沙发里。

　　“嘿，这火气大的。”林秋阳去洗了手，端给姜明亮一盘草莓。

　　“吃吧，我办公室一大姐昨天去棚里现摘的，奶油的，很甜，你爱吃的。”林秋阳说着，举着一只草莓直送到姜明亮嘴边。

　　姜明亮的嘴紧抿着，抿的唇线发白，林秋阳知道那里边有一腔关不住的山呼海啸。

　　把草莓扔进自己嘴里，林秋阳苦笑着逗姜明亮，“你这闭关锁国的政策执行的够厉害啊，这么甜的奶油草莓都撬不开。”

　　看着姜明亮还是咬着嘴唇不说话，林秋阳盘腿坐到对面，伸手轻拍了下姜明亮的脑袋，说，“行了，让山洪爆发吧，我可是疏通河道的一把好手。”

　　说完，又自言自语地低喃了句，“虽然没把自己给疏通好……”

　　姜明亮终于回眼看了下林秋阳，冷着神情，在嘴巴上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粗暴狠厉。

　　“哎，你说说看，是我过分还是他过分，行，结婚前我就知道他有个小妹妹，一家人超疼超惯着，没事，那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嘛，我这么一外姓媳妇也没资格对人家说三道四，是不是，可现在不一样了啊，之前他那妹妹祸害自己家也就算了，可是她怎么着也波及不到我家吧，那是我家啊，啊？人家谁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啊？我他妈赚俩钱我容易吗，他不是不知道这两年我为了抢这个销售经理的位子吃了多少苦，出了多少力！他倒好，打肿脸充胖子，他妹妹这一闯祸，他二话不说，给了五十万，你知不知道我南城那间铺看了有多久，我他妈真是憋屈死了！”

　　这一连串的话如倾倒竹筒里的豆子般，乒乒乓乓，让人应接不暇。

　　人前风风火火的姜明亮此刻声泪俱下，委屈的像个受了欺负的小学生。

　　姜明亮是有名的漂亮，泼辣，从小就是男孩子性格，风一样的女汉子。初中时期就出落的高挑、明艳，追求者甚众，但大多以被眼高于顶的姜明亮惨骂一顿收场。

　　林秋阳曾想，像这样凌厉、漂亮的女生，鲜少有人hold得住。

　　可这世界就是这么奇妙，一物降一物，摊上张继良后，姜明亮就基本没过过几天顺心日子。

　　但外人毕竟也没有置喙之资，傻子都看得出来，姜明亮稀罕张继良稀罕的要命，这姜明亮兜兜转转找了一大圈，基本上就是给自己找了一个一击毙命的命门。

　　这样哭诉的戏码基本隔段时间便会上演一番。冤孽唉……

　　林秋阳苦笑着看着姜明亮，努力地眨眨眼睛，让里面的戏虐精神稍微弱一些。

　　“那怎么着，太不尊重人了也，这明显就过不下去了嘛，不然这样，姜啊，我看你就跟我做个伴吧，我这离婚妇女的日子可都比你舒坦。”

　　“嘎？瞎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懂不懂啊你！”姜明亮漂亮的剑眉快拧成一颗姜了，翻了林秋阳一个大白眼。

　　林秋阳呵呵地笑了起来，“你们这一对冤家啊，真不知道是恩爱有加相约三生呢还是上辈子余孽未了！”

　　“去你的！”姜明亮顺手一巴掌拍过去，腕子上一大串的赤金镂空镯子哗啦作响。

　　你说这张继良对姜明亮爱搭不理的吧，在这买买买上面却绝对是模范老公，又不是富二代，真土豪之类的，但只要姜明亮看中的，张继良几乎从不拒绝。

　　有人说，愿意为你一掷千金的感情才是真感情，可这些年，姜明亮艳光四射的脸上却从不缺一丝时隐时现的幽怨。

　　那是细白瓷瓶内侧的些微裂痕，一寸一寸蔓延着它毁灭性的触角，或者蓄势待发，或者戛然而止，又或者，终将厚积薄发，带给这份美惊心动魄的命运。

　　耳旁，姜明亮还在絮絮叨叨，盛怒已消，余怒未了，且让她疏导疏导，发泄发泄吧。

　　其实她不需要任何人给她建议，她此刻只是一个幽怨的女人，倾诉是她最无力却也最安全的一种调整方式，虽然——过后也不外乎是继续幽怨……

　　林秋阳以手撑额，耐心做好听众，予以姜明亮难得的温柔。

　　老人说过，相由心生，天长地久，你的日子会长在你的脸上，开心几多，伤神几许，冥冥之中自有风月之神替你刻在脸上，有朝一日，过孟婆桥的时候，情浅情深，债多债少，熟识脸谱的孟婆只需掀掀眼皮便一目了然，继而决定着给你的汤药多少。

　　当然，这辈子过的情天恨海般的人估计不太招孟婆待见，因为太费药汤了……

　　林秋阳忍不住恶趣味地浮想联翩。那就是说，在孟婆婆的眼里，每个人脸上都蒙着一层类似摩斯密码之类的东西，最好是横竖交织的红外线网格，孟婆的电眼扫过，兹啦兹啦的电流秒时解读密码，唰的一声，人人头顶迸出一张透明的隐形显示屏，分条缕析的罗列着此人的生平、罪过、善举、龌龊小心思……

　　林秋阳想的入神，忍不住“咯咯咯”的笑出了声。

　　对面姜明亮疑惑、愠怒的眼神钉子一般地射了过来，真是一双漂亮的眼睛啊，花哨有神会说话，林秋阳第几万次的感慨着，但有时候，更像一棵酒心巧克力糖，流光溢彩的外表下裹着一窝不愿示人的苦情酒。

　　是酒？是毒？芬香浓郁，却也镂心蚀骨。

　　林秋阳笑不出来了，笑声猛然终止，空气中残存着袅袅笑意，在这释放着怨气的沉默气氛里，显得有些怪异，像一颗橡果卡在了喉咙中，像一片深情腐烂在了灵魂里。

　　她撑在额上的手慢慢地抹到了眼睛上，定住不动了。

　　透过指缝，姜明亮看到林秋阳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簌簌作颤。素来粗线条的姜明亮愣住了，她被空气中一股细细弱弱的悲哀揪住了心脏。

　　姜明亮从对面移到林秋阳身边，伸出胳膊揽住了林秋阳，她张了张嘴，又合上，再张了张，终又归沉默。

　　良久，姜明亮拍拍林秋阳的膝盖骨，说，“明天周末，我带你去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