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鱼》点春山

30、长乐仙门

　　凤佑道：“那座宝塔外的结界禁制，就算与又十二天的蓬莱相比也不为过。结界外又有上千名长乐门生拱卫相护，其上还有仙庭坐镇。”他笑的意味深长，“这些对尊主来说自然算不得什么，但……”
　　“但必会引起仙魔两界的争斗。”卜尘横了他一眼，”你这人可真有意思。”
　　凤佑“嗳”了一声，从栏杆上跳下来往外走，“有意思的人要回去睡觉了。”
　　卜尘勾住他的腰带，道：“本尊有个坏毛病，自己睡不着的时候也不许旁人睡。”
　　凤佑转身抽出扇子打在她手腕上，朝莲花池对面扬了扬下巴道：“看来夜深无眠的不止尊主一个人，尊主要真是无趣，不如同那人闲聊几句，指不定就困了呢？”
　　他刚刚开口，卜尘就觉出身后有道目光直直的看向自己，即便没有转身去看她也知道是谁站在那里。凤佑那一扇子下手不轻，她揉着发红的手腕冷了脸色。
　　无论是在蓬莱的时候，还是现在，她从来都不明白临渊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他是降生于蓬莱界天生地化的神，生来便司掌天地法令，严明端正，温和清俊，受六界尊崇。而她却只是定泽从东荒捡来的一个小丫头，非人非神非魔，无人知晓她的来历。
　　她当年贵为蓬莱帝姬，一众神君见着她都要低头行礼，但实际上她也知晓旁人不过是顾忌她的两位兄长。她端行谨慎，旁人便以为她软弱好欺；她放肆桀骜，倒是有人惧她手中幽篁。她索性就跟着定泽修行，成了神界三十六天中唯一的女战神，便在无人敢在她面前背后造次。
　　凤佑唯恐天下不乱，摊开手里的扇子横在胸前，“明月不送归人，正和此景。”他一边说一边后退，到了亭子前的木桥上，朝卜尘抱拳道：“尊主，不必相送。”
　　看着他在廊角处没了踪影，卜尘才松开紧握的双拳，转身朝莲花池对面看去。
　　临渊仍旧是白日那般打扮，站在池边一棵枝叶繁茂的树下，树影挡了月色，将他笼在一片沉沉的暗色里，也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了。
　　卜尘抹了一把脸，总算让自己的脸不显得僵硬，她扯了扯嘴角，笑道：“临渊帝君，好兴致。”
　　临渊“唔”了声，从树影下走出来，“你……”
　　他神色复杂，即使隔得老远，卜尘也看的一清二楚，她挑眉道：“怎么？”
　　临渊道：“这里没有旁人。”
　　卜尘犹自不解，临渊等了一会儿，见她仍旧没有动作，便自己抬手一挥，“好了。”
　　什么好了？
　　卜尘正打算摸出自己的扇子做个风流模样，却一手抓了个空，倒是腕上似乎坠着件东西，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身上的玄衣被换成了青衣。下意识的抬手摸向自己的额头，她眼中闪过一丝惊慌，等到触及那块冰凉的青玉石才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临渊站在对面，将她面上变化看了个真切，喉间蓦然涌起一股苦涩。他眼眸微垂，潋滟的水光映在眼中，一双沉静的眸子也泛起些许波澜。
　　卜尘缓缓放下手，漠然道：“帝君有何事？”
　　临渊一滞，道：“无事。”
　　卜尘就同他说了这么两句话，果然如凤佑所说觉得困乏起来，她揉了揉额角，道：“帝君若是无事，本尊就先回去了。”
　　见她转身欲走，临渊唤住她，“有一事不明，请魔尊解惑。”
　　卜尘想了想，点了点头，“请说。”
　　临渊道：“为什么？”
　　卜尘愣了下，“什么？”
　　临渊抬脚朝她走近，卜尘忙道：“帝君站在那里就可，本尊听得见。”她想了一会儿，原本有积攒了万年的话，可现下被他问起，兜兜转转说出来的只有四个字，“各有所求。”
　　“所求？”临渊静静地看向她，“所求为何？”
　　卜尘低低的笑了一声，“帝君问了本尊一个问题，合该本尊也问你一个。”
　　临渊无声点头。她道：“帝君为何跟着本尊？”
　　临渊道：“带你回蓬莱。”
　　卜尘“呵”了一声，又听他道：“所求为何？”池子里的鱼等不到吃食，一个个接二连三的游开，她冷笑道：“为何？为生，为活着！”
　　她死里逃生，重伤痊愈后便带兵血洗下十二天的天庭，一为凤乾等人报仇，二为自己找个公道。她身为蓬莱帝姬，危难之际亲自率兵镇守神界三十六天，未曾死在敌人手下，却险些被自己人追杀至死！
　　乌云蔽月，凉风乍起，卷起脚边衣摆。她面色如常，唯有嗓音微颤，“为何言说羡鱼身在雪域？”
　　临渊沉默片刻，道：“再问。”
　　卜尘冷笑一声，道：“索性本尊问个明白。”她语气森然，全然不顾自己面前站着的是何人，“羡鱼何错，竟让帝君亲手逐她出神界三十六天？又是何错，令文英帝君取出不可妄动的神器四方鼎？又是何错，让天君、天后对她赶尽杀绝？”
　　神界的两件法器，流光镜在上十二天的昆仑，由两位尊君看守，她与那边并不亲近，他们将流光镜交予天庭并不奇怪。但四方鼎在又十二天的蓬莱，由文英帝君亲自照看。
　　临渊沉默半晌，道：“不知。”
　　两人隔着莲花池遥遥相望，莲叶轻响，簌簌犹如雨水落地。
　　六界劫难最惨重的两场战事，一在东荒，二在天庭。东荒一役中，魔界折了五位魔君，魔尊下落不明，神界大军压境，整个魔族惶惶不可终日。正当神界在东荒战场捷报频传时，天庭告急，一名着银白盔甲，面带獠牙面具的魔族将军率千名将士另辟蹊径杀入天庭，神界凡是厉害的军士皆被派去了东荒，而魔界来人个个以一敌百，文英带人从蓬莱赶来，却死于那名将军剑下。那一日，下十二天天庭被屠杀殆尽。
　　也是那一日，临渊手握戒律牌，于天庭大殿前宣告驱逐帝姬羡鱼。他长身玉立，一身碧浪云纹锦袍难得的沾了污渍，一手持敛华，一手搀扶着早已失去生气的文英，脚下是血流成河。整座天庭，除了对面个个剑锋滴血的魔尊兵士，只剩下他一个人。
　　那日过后，他与羡鱼，卜尘与神界，不为陌路，是为仇敌。
　　卜尘泠然道：“帝君不知，但本尊想知道。”
　　寒风更甚，一只乌鸦扑愣愣的飞过来，脖颈上一点殷红，十分显眼。两人同时闭口不言，朝乌鸦飞来的方向看去。
　　早先离开的凤佑凌空落在亭子里，道：“我要去一趟阴司。”
　　卜尘下意识的觉出不安，忙道：“怎么？”
　　“祁……”凤佑斜眼一撇，看到仍在对面的临渊，便言简意赅道：“镇魂灯。”
　　卜尘心中猛地一惊，道：“我同你一起去。”
　　凤佑点头道：“好。”
　　临渊从对面过来，将将听着这一句，也道：“我同你们一起。”
　　卜尘抬手拦住他，“此事与帝君无半分关系。”
　　临渊目光沉沉的看着她，卜尘轻笑了一声，嘲笑道：“帝君还怕本尊跑了不成？本尊曾欠他们一个恩情，恩情易还，仇怨难了，待本尊了结此事，自会前去蓬莱请罪。”她凑近临渊，一双墨色的眼睛里似有流光溢彩，“到时候，咱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还望届时帝君不要再说出‘不知’二字。”